\"全体起立！\"
法官的声音在法院内回荡。
叶辰站起身时，发现法庭旁听席比昨日多了一倍的人——后排挤满了举着手机的年轻人，镜头齐刷刷对准被告席。直播画面上方，观看人数以每秒上千的速度疯涨：300万、500万、800万......
\"现在继续审理原告王桂芳等诉星云科技集团侵权责任纠纷一案。\"法槌落下，法官的目光扫过座无虚席的旁听席，\"请原告方继续举证。\"
叶辰整理了一下领带，那颗融化的水果糖在内袋散发着甜腻的气息。他走向法庭中央时，注意到马明远正在笔记本上疯狂写着什么，昂贵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凹痕。
\"审判长，接下来我方将展示被告如何系统性诱导用户开通自动续费。\"叶辰点击遥控器，投影屏切换出一组眼动热力图，\"这是专业机构进行的用户体验测试，97%的测试者完全忽略自动续费条款。\"
他放大其中几个关键页面：\"在这些App中，'立即开通'按钮的平均点击热区是'查看协议'的28倍，而取消自动续费的平均操作步骤高达7步。\"画面切换到一段用户测试视频，一位年轻人花了4分37秒才找到取消入口，期间经历了3个\"确认要放弃优惠吗？\"的弹窗。
肖清雪适时递上一份新证据。叶辰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不知何时，这位素来冷静的女律师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这是被告内部称为'黑暗模式'的设计规范。\"叶辰翻开文件，投影同步显示出内容，\"明确要求'将自动续费条款文字色度调整至与背景色差小于15%'，而国际无障碍标准要求至少达到45%。\"他指向另一段被标红的文字：\"'取消按钮的点击热区不得超过40x40像素'——比国际标准小了60%。\"
旁听席传来一阵愤怒的低语。叶辰看到那位老太太正努力眯着眼看自己的老年机，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徒劳地滑动，似乎想找出那个被藏起来的取消按钮。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个。\"叶辰调出一组数据，\"被告专门为不同人群定制了不同界面。\"屏幕分成两半：左边是简洁的会员开通页，右边则是花里胡哨满是闪烁按钮的页面，\"左边展示给互联网从业者和媒体，右边推送给老年人和学生群体。\"
赵明哲突然站起来：\"反对！原告方在刻意煽动情绪！\"
法官抬眼看了看那些粗糙的老人手掌和洗得发白的衣服：\"反对无效。请继续。\"
肖清雪已经走向证人席，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申请传唤华夏消费者协会技术顾问林涛作证。\"
得到准许后，一位穿着格子衬衫、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走上证人席。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贴满了开源软件标签，与被告席那些锃亮的macbook形成鲜明对比。
\"林先生，请分析这份代码。\"肖清雪递上一份打印文件，\"这是被告App的A\/b测试系统片段。\"
林涛推了推厚如瓶底的眼镜：\"这里明确设置了'用户画像'规则。\"他指着一段代码，\"当检测到用户年龄大于55岁或设备价格低于2000元时，自动加载'高转化率'界面——也就是把取消按钮藏得更深的版本。\"
法庭右侧的电子显示屏同步更新着代码解析。叶辰看到旁听席上的年轻人纷纷倒吸凉气——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给父母买的便宜手机上，那些App看起来和自己的不一样。
\"还有更恶劣的。\"林涛点开一个数据库文件，\"被告记录了每位用户的'取消难度系数'，对那些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取消入口的用户，下次更新时会进一步隐藏入口。\"
赵明哲突然插话：\"这是正常的用户体验优化！\"
\"优化？\"林涛突然提高音量，这个腼腆的技术专家第一次显露出愤怒，\"这段代码的注释写着什么？\"他放大屏幕，\"'傻x用户找不到取消入口，继续保持'——这就是你们的'优化'？\"
法庭瞬间炸开了锅。法官连敲三次法槌才恢复秩序，但直播弹幕已经像海啸般淹没屏幕：
【畜生啊！难怪我妈手机里的App跟我长得不一样！】 【刚查了我奶奶的手机，被续费了3年\"老年相册\"！】 【已录屏，这就去工信部举报！】 【兄弟姐妹们快去检查自动续费！！！】
叶辰注意到马明远的脸色由白转青，正疯狂给助理发消息。而直播观看人数突破了2000万，数字仍在飙升。
\"审判长，\"叶辰的声音突然沙哑，\"这不仅是界面设计问题，更是对特定群体的系统性剥削。\"他调出最后一份证据——星云的市场部分析报告，其中被标红的一段文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下沉市场用户对小额扣款不敏感，可适当提高扣款频率...\"
法官摘下眼镜用力擦拭，这个动作持续了整整十秒。当她重新戴上眼镜时，目光锐利如刀：\"被告律师，请解释这段市场分析。\"
赵明哲额头渗出冷汗：\"这只是...初步研究...\"
\"是吗？\"肖清雪冷笑一声，播放了一段录音，\"那请解释这位产品副总裁的原话。\"扬声器里传出志得意满的声音：\"...老头老太最好骗，他们连银行卡短信都不会看...这个月自动续费营收突破1.2亿...\"
录音结束的瞬间，法庭落针可闻。马明远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全体起立！\"
法官宣布休庭十分钟。叶辰走向休息室时，赵明哲拦住了他：\"叶律师，我当事人愿意设立千万消费者补偿基金...\"
肖清雪冷笑一声：\"马总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在年会上不是说要'深挖下沉市场金矿'吗？\"
休息室里，叶辰拧开矿泉水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些粗糙的面孔、浑浊的眼睛、被扣光的养老金存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这个。\"肖清雪递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热搜：#自动续费陷阱大排查#。话题下无数网友晒出刚发现的隐蔽扣费，\"速看视频\"的官方账号已经被骂到关闭评论区。
叶辰突然想起大学时在法律援助中心值班的日子。那些老人小心翼翼递上的皱巴巴的账单，和今天法庭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他们不仅骗钱，\"他捏扁了矿泉水瓶，\"还摧毁了老年人对数字时代的信任。\"
重新开庭时，法庭多了几位不速之客——工信部和市场监管总局的调查人员正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制服笔挺得像柄出鞘的剑。
赵明哲的开场白突然变得谨慎：\"审判长，我当事人始终秉持科技向善...\"
\"是吗？\"叶辰打断他，调出一组新数据，\"那请解释为什么星云App在老年用户中的自动续费开通率是年轻用户的3倍？为什么低价手机上的取消入口比高端手机多两层？\"
他走到那位老太太面前，轻声问：\"奶奶，您知道怎么查银行卡余额吗？\"
\"得...得去银行排队...\"老人嗫嚅道，\"我娃说要给我弄手机银行，我怕按错了...\"
叶辰转向法官：\"审判长，当一个连余额都不会查的老人，被精心设计的界面骗开通自动续费时，这已经不仅是商业纠纷，而是对数字弱势群体的狩猎！\"
赵明哲额头渗出冷汗，他掏出手帕擦拭时，袖口的百达翡丽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正好照在老人破旧的布鞋上。
\"现在休庭三十分钟。\"法官敲响法槌，\"合议庭进行评议。\"
休息室里，叶辰盯着窗外发呆。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啄食着不知谁掉落的饼干屑。肖清雪递来一杯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她修长的指尖。
\"看这个。\"她亮出手机，星云股价已暴跌45%，各大应用商店中\"取消自动续费\"教程登上热搜，\"民意的力量。\"
叶辰摩挲着判决书草稿上的国徽浮雕，突然问：\"你还记得我们代理的第一个网络诈骗案吗？\"
肖清雪的手指微微一顿：\"那个被假理财App骗光积蓄的退休教师。\"她永远记得每一个细节，就像记得每一页法律条文，\"他最后跳楼了，留下37万债务。\"
\"全体起立！\"
重新开庭的宣告打断了对话。法官席上的三位法官表情肃穆，中间的主审法官面前摆着一沓厚厚的文件。
\"经合议庭评议，现作出中间裁决。\"法官的声音在法庭穹顶下回荡，\"第一，认定星云科技存在故意隐瞒自动续费条款的行为；第二，责令星云科技立即整改所有涉案App界面；第三，本案涉嫌欺诈部分将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法槌落下的声音像一记惊雷。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跑调的歌声在法庭内回荡。马明远瘫坐在被告席，精心打理的背头散落下来，露出斑白的鬓角。
法庭外，阳光灼热得刺眼。记者们将叶辰团团围住，长枪短炮挤得像丛林。
\"叶律师，这是否意味着所有自动续费功能都要整改？\" \"普通用户该如何维权？\" \"星云会破产吗？\"
叶辰正要回答，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住。是那位老太太，她颤抖的手递过来一个粗布缝的小钱包：\"叶律师...这是我攒的...给那些打官司的娃娃们...\"
肖清雪上前一步接过钱包：\"我们会成立专项基金。\"她声音很轻，却像柄出鞘的剑，\"帮助所有被自动续费坑害的人。\"
回律所的路上，叶辰的手机不断震动。星云宣布暂停所有自动续费服务的推送、工信部要求全行业自查的公告、网友整理的《自动续费取消大全》转发破百万......最后是一条来自\"月光族\"的短信：【叶律师！我刚收到所有App的自动退款！总计2.7万！我要捐一半给消费者保护基金！】
肖清雪瞥见屏幕，冷笑一声：\"迟来的正义。\"她摇下车窗，让燥热的夏风灌进来，\"你知道马明远在内部把自动续费称为什么吗？'睡后收入'——意思是躺着也能赚钱。\"
叶辰望向窗外，写字楼外墙的LEd屏正在播放各大App连夜更新的界面——\"自动续费\"四个字终于用醒目的红框标出，像极了法庭上那份被否决的设计稿。
\"不是'睡后收入'。\"他轻声说，，\"是醒来的消费者。\"那些被标记为\"低价值用户\"的老人、被算法精准捕捉的学生、被界面陷阱套住的白领，终将夺回自己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