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混则一丝若有似无的松香,中间又隐隐透着曼陀罗的花香。
谢危靠着马车,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扇。
一道难以令人忽视的目光懒懒地扫过少女的脸,最终落在沈玉瓷的手上,因着长年累月织锦留下的老茧。
沈玉瓷死死盯着那柄扇子,扇骨温润,扇面月白,绣着的长寿花栩栩如生,正是出自她之手。
惊慌失措很快被沈玉瓷压下,再抬头时目光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这不就是普通女子用的青玉扇吗,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谢危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玉瓷,那姿态,慵懒得近乎随意。
“林家庄,季夫人和林家主死在了卧房,仵作上门探查,将房间所有吃食,熏香都检查了个遍,都不曾发现异常。”
沈玉瓷呼吸急促起来,“为何?”
谢危牵拉着眼皮子,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
“有人把曼陀罗花汁绣入扇面,此绣技精湛,若非长时间吸入也不至于中毒致死。”
“殿下心思细腻,连扇子有曼陀罗汁都能看透。”
少年微眯着眼,一双丹凤眼压了下去,勾着唇笑。
“做事留尾巴,可不是好习惯。”
沈玉瓷指尖微凉。
被发现了,甚至还帮着她处理了。
马车里静止了半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浓厚的恩情如泰山压顶,沈玉瓷感受着那道灼目的视线,像被人强迫架在火上烤,坐立难安。
恩情是定要还的,可她不明白谢危图什么,又该如何偿还?
谢危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慵懒的身姿下,那双丹凤眼却没有半点温度。
“令尊于我有恩,护住伯母,也算还了这份恩情。”
“但本王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若是被发现定百口难辨。”
“多谢殿下。”
心头那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沈玉瓷下意识开口:“殿下在去沈家之前,见过小女?”
“不曾。”
沈玉瓷松了口气,不是重生。
“殿下能救下娘亲于我已是莫大恩德,还如此袒护小女,他日若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定当竭力相助。”
只是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此时,马车正好停了,车外传来青砚的声音。
“到了。”
这只是常州城里有众多简单的院落中极不起眼的一个,沈玉瓷推门而入。
药气混着潮湿的苔藓味,扑面而来。
“姑娘?”苍老几度的李嬷嬷拿着药勺,才转身就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踏入了院子。
李嬷嬷扔了药勺,大步上前,将沈玉瓷上下打量一遍。
“老天保佑,姑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娘,怎么样了?”
“夫人就在屋里,好不容易醒了一会儿,又昏过去了......”
嬷嬷的声音干涩,带着浓厚的鼻音。
沈玉瓷压下心里的不安,推开了房门。
更为浓郁的药味钻入鼻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甜腥。
室内只点着一豆烛火,光线昏暗。
简陋的木板床紧靠着墙,床上躺着一道人影,被褥陈旧,却浆洗得干净。
床上的妇人双目紧闭,面色呈现久病不愈的蜡黄,嘴唇干裂,几乎没有血色。
散落的黑发丛里,竟生出了几缕白发,在昏暗的室内格外刺眼。
若非妇人胸口微弱的起伏着,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毫无生息的躯壳。
娘亲曾因床垫不够软,夜里睡不着,父亲亲自给娘订做了一套,那锦绣混着棉麻足足垫了半米高。
当时她还羡慕爹专宠娘,可如今娘亲却躺在这硬板床上,一觉不醒。
沈玉瓷张了张嘴,却怕扰到娘亲。
此刻,春桃才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
光是路过,闻到那气味,沈玉瓷都觉得苦涩。
眼看着李嬷嬷熟练地扶起娘亲,春桃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
大部分药汁顺着娘的嘴角流下,浸湿了下面李嬷嬷提前垫好的褐色粗麻布。
可全程,娘亲都毫无反应。
沈玉瓷的心也沉了下去。
“照顾好娘。”
轻声留下这句话,沈玉瓷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离小院不远处,停着来时的马车。
听爹说过,遇到困难时,帮过你的人还会再次施以援手。
因此沈玉瓷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那两个字。
“合作?”
谢危杵着脑袋,慵懒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子。
“是的,我想借殿下之手查清是谁对沈庄下的手,殿下若是愿意合作,自然最好不过。”
“沈姑娘擅刺绣,可会前朝古绣?”
“父亲曾外出周游列国,搜罗天下锦绣技术,前朝古绣也在其中,小女自幼习之。”
“我娘亲生前也擅刺绣,可惜有一件衣袍绣了一半,还没绣完便去了,用的就是前朝古绣手法,若是沈姑娘能允诺将衣袍剩下一半绣完,本王答应和你合作。”
上辈子,沈玉瓷就是用前朝古绣完成的百鸟朝凤帐,沈玉瓷打量着谢危,思考片刻。
“虽然我有超过九成的把握,但还是得看看衣袍再定夺。”
“别急,本王还没说完。”
沈玉瓷顿了一下,抬眸,和少年慵懒的目光相撞。
“京城是全天下中心,把绣庄开到京城,行事会方便很多。”
侯府,太子府都在京城,总不可能在江南布局,然后千里迢迢跑去京城杀人?
但沈玉瓷面露难色,“沈家离了江南恐寸步难行,而且我娘还在昏迷。”
“林家庄也不比沈庄好多少,你娘我可派人暗中保护。”
这倒是提醒了沈玉瓷,她最初的目的本来就是搞垮林家,让沈家上。
“那便劳烦殿下了。”
只要能报仇,不择手段也好,虚与逶迤也罢,沈玉瓷已经不在乎了。
甚至,谢危到底有没有在这场局里,沈玉瓷短时间内也顾不上了。
只是眼下危急时刻,父亲走了,她沈玉瓷必须要能撑起半边天。
“三日后,我准备回京,你可以晚些过去。”
“好,我给父亲守丧,七日后起程。”
马车行至隐蔽之处,沈玉瓷下了马车,才发现医馆就在不远处。
“因近日家中变故,等过了丧期,到了京城小女请殿下吃饭吧。”
谢危掀起帘布,慵懒的目光透过窗户,锁定在沈玉瓷面上,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马车摇摇晃晃地远去了,沈玉瓷目送着他离去,心中一阵烦乱。
大白马还在门口,倒是张丑,悠闲地坐在大白马上,啃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苹果,吃得满口是汁水。
“公子...哦,不,姑娘。”
“走吧。”沈玉瓷牵起马,朝沈家庄走去。
路上来往的人和从前一般少,大家慢悠悠地生活着,闲话家常。
到了京城,这样悠闲的景致恐怕很难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