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是兴奋但寒冷的。
徐鳌的脑袋被布包着,就挂在赵靖的马屁股上。
刘七娃搓着胳膊,哈着气咒骂道:“真是邪门,怎么今年一入冬就这么冷?”
随行的士兵们个个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白,他们像是南极的企鹅一样,紧挨着彼此取暖往前挪。
眼见天就要黑了,还有一天的路程。
“兄弟们坚持一下,我们到前面那个背风的坡下生火休息!”赵靖高声叫道。
听到马上能休息了,士兵们立刻来了劲头。
半个时辰后,篝火噼啪燃起,士兵们围拢过来烤手。
赵靖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道:“这次兄弟们都辛苦了,明天我们就能出山了!”
喝了热水,身子暖和过来的士兵听到赵靖的话,发出一阵振奋的欢呼声。
他们围拢在篝火周围烤手,小声地议论着回去以后的生活。
有的想给家里添两亩地,有的想给妻儿买过冬的新衣服,甚至还有想再娶一房小妾的。
众人说着笑着,忽然听见前面警戒的斥候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听到这一声喝,所有人立刻拿起武器站起来,望向斥候张弓瞄准的方向。
路旁稀疏的枯树林里,一阵窸窣响动,连滚带爬地钻出七八个人影,个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脸上糊满了泥垢和冻疮,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一丝看到活人的微光。
他们身上残留着叛军破烂的号衣痕迹。
“别放箭!别放箭……我们没有武器……”为首的一个赶紧举起双手跪在地上。
“军……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
七八个人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头磕得砰砰响。
刘七娃眉头一皱,手按刀柄,眼神凶厉道:“娘的,徐鳌的余孽!还敢讨食?真是活腻歪了!”
周围的士兵闻言立刻拔出武器,火光下寒光闪闪。
“军……军爷……我们也不想跟着徐鳌,可是……不跟着一家人都要没命的啊!”
一个溃兵呜呜哭道:“我家里还有老娘,求求别杀我……”
赵靖抬手止住了刘七娃的动作,走上前看着瑟瑟发抖手无寸铁的几人。
“你们知道徐鳌已经死了吗?”
溃兵们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死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大西南王…就这么没了?
“给他们些干粮。”赵靖回身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
说完,他又看向溃兵,道:“合州在施粥,想活着,爬也要爬出去。回家安生过日子,再敢为匪作乱,就没有今日这般幸运了。”
亲兵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解下干粮袋,掏出几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和一小袋炒面,扔到溃兵面前。
溃兵们像饿狼一样扑上去,也顾不得道谢,抓起冰冷的饼子就往嘴里塞,即便是噎得直翻白眼也拼命往下咽。
当天晚上,他们在赵靖营地旁边不远处生了火,捱过一晚。
第二天,赵靖一行人启程,他们就远远地跟在后面。
沿途又遇到了几伙溃兵,赵靖都只是分了些粮食便不再管了。
合州城头,赵靖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的景象却有些诡异。
蔺宴率领的朝廷大军沿着官道两侧扎营,营帐连绵数里,旌旗招展,盔甲鲜明。
然而,这座他们名义上“收复”的城池,那厚重的城门却紧紧关闭着。
都指挥使蔺宴一身簇新甲胄,外罩猩红大氅,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旁广都府一众高级将官簇拥着,个个神情尴尬,噤若寒蝉。
城楼上,王器按刀而立。
他身后站着合州城临时征召的民壮,虽然衣衫单薄,武器简陋,但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守住了家园的硬气,警惕地盯着城下黑压压的“王师”。
蔺宴身边一名副将按捺不住,策马上前几步,仰头高喊道:“王县尉!蔺都帅亲提王师星夜驰援,解合州之围!尔等不开城门迎王师入城休整,是何道理?莫非想据城自立不成?”
王器抱拳,声音沉稳恭敬,不卑不亢回道:“回禀将军!赵靖大人进山前有令,合州防务,一应进出,非赵大人亲笔手令或当面谕令,不得放行,下官不敢擅专!”
“赵大人追击徐鳌未归,守城护民,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请都帅与诸位将军在城外暂歇,粮草热水,下官即刻派人送出!”
“混账!”副将气得脸色铁青,喝道,“赵靖不过一卫指挥使!蔺都帅乃朝廷正二品大员,节制西南诸军!他的军令大得过朝廷法度,大得过蔺都帅的军令吗?速开城门!”
王器寸步不让,声音反而提高了几分,语气越发恭敬却极为坚决。
“赵大人的军令下官实在不敢违抗,请将军恕罪!都帅若要进城,请待赵大人凯旋,那时下官自当向都帅和诸位将军请罪!”
蔺宴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油盐不进的王器,胸中怒火翻腾。
赵靖的盘算瞎子都能看得出,他是真的打算把合州当成自己的地盘了。
好个赵靖!
蔺宴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斥,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极其难看、几乎算得上是扭曲的笑容。
他抬手制止了还要发作的副将,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宽厚”,朗声道:“罢了!王县尉忠勇可嘉,恪尽职守,实乃我西南将士楷模!赵指挥使治军有方,本帅…甚慰!”
这“甚慰”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鳌未灭,赵指挥使在外浴血,合州城防确需谨慎!本帅就在城外扎营,静候赵指挥使凯旋佳音!”
蔺宴的声音传开,带着一种上位者刻意展示的“大度”,却掩盖不住那份憋屈和隐隐的寒意。
“末将遵命!谢都帅体恤!”王器在城头躬身抱拳,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
蔺宴调转马头,冷着脸向自己的大营走去,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