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七点刚过,张剑豪、李启铭、张卫国,外加六个脸生的年轻小伙,齐刷刷涌进了代销店。
“哥!”
“狗哥,俺们……俺们能不能也跟着你闯闯?”
其中一个壮实些的,脸膛黝黑,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是啊狗哥,俺们能吃苦,不怕脏累!”
余下几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眼神里全是渴望。
张诚坐在火炉旁,端着搪瓷缸子,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张忠明脸上,
“跟着我,可不比在村里刨食,县里头的事,弯弯绕多,你们真想好了?”
张忠明一挺胸脯,
“哥,你指哪,俺们打哪,绝不含糊!”
“成。”
张诚放下缸子,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县里,一切行动听指挥,谁敢自作主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明儿一早,跟我去县里。”
六个新面孔顿时喜形于色。
张剑豪却皱着眉,
“哥,嘉兴那边,就这么算了?俺们带上家伙,杀过去给他们个措手不及!”
张诚瞥了他一眼,像看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
“突袭?你当是打群架?这年头做买卖,拳头硬是底气,但光靠拳头,做不成气候。”
“那哥的意思是?”
张剑豪有些不甘。
“嘉兴那潭水,深着呢。”
张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得先看清里面有几条鱼,哪条能拉拢,哪条喂不熟,哪条……得直接敲死。
先去探探路,礼数周全了,他们要是不识抬举,再亮家伙也不迟。”
他心里清楚,国道口敢这么明目张胆设卡收费,背后没人撑腰是不可能的。
这年头,黑白之间,界限模糊得很。
众人又东拉西扯聊了阵,快八点时,张诚才打发他们回去早歇。
代销店门一关,张诚烧了热水,简单擦洗过,便进了卧室。
施阳阳脑袋露在被子外,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张诚心头一热,脱了棉袄钻进被窝,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结结实实地亲了下去。
或许是知道他明天又要出门,施阳阳的回应格外热烈。
末了,她喘着气,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又轻又坚定:
“我不光等你,我也会把家看好,你放手去做。”
张诚心中熨帖,在她额上重重一吻。
天刚蒙蒙亮,敲门声就响了。
张诚给也被吵醒的施阳阳掖好被角,
“媳妇儿,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嗯!你在外边,千万小心!”
施阳阳重重点头。
“放心。”
张诚穿上棉衣棉裤,走出卧室,拉开代销店的门。
“哥!”
“狗哥!”
门口站着精神抖擞的九个人。
张诚一笑,
“早饭都扒拉了?”
“吃了吃了!狗哥,俺娘烙的饼,香着呢,你垫垫!”
张忠明咧着嘴,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饼。
张诚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啃,一边锁上店门,
“那成,出发,去县城。”
一行十人,说说笑笑,踏着晨曦出了村。
四个多小时后,南街已在望。
“哥,前边!前边就是咱们的铺子!”
张剑豪指着远处一排正在叮当作响的店面,嗓门都高了八度。
张诚抬头望去,五间铺面已经打通,看起来气派了不少。
人还没走近,坐在店面外石阶上,一身灰扑扑却难掩身段玲珑的李圆圆先瞧见了张诚,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漾起喜色,连忙起身快步迎了过来。
“张诚!”
“不错。”
张诚打量着初具规模的店面,满意地点点头。
“二狗子!”
浑身沾满灰尘,活像个泥猴的张大脑袋也从店里蹿了出来,咧着嘴傻笑。
“张诚,你瞧瞧,这门面,我可是下了血本请省城的师傅来弄的!”
李圆圆走到张诚身边,扬着下巴,颇有些得意,
“我打算头一间专卖女装,后边男装、童装、鞋帽……凡是穿身上的,咱们全包了!”
这股子魄力,张诚是欣赏的。
跟李圆圆交代了几句,让她先去安顿李启铭等人的午饭,张诚自己则跨上那辆女式自行车,直奔派出所。
十几分钟后,派出所门口。
值班民警一见张诚,立刻笑着起身,
“张哥,找所长?”
“对,赵哥在不?”
“在办公室呢,张哥您自个儿上去就成!”
“行!”
张诚熟门熟路上了二楼,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见赵大明正低头翻着报纸,便叩了叩门。
“进来!”
赵大明头也没抬。
等门开了,赵大明一看来人是张诚,脸上立刻堆起笑,
“张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不是有事儿想求老哥搭把手嘛!”
“哦?啥事?”
赵大明示意张诚坐,顺手给他倒了杯热水道。
张诚坐下,也不绕弯子,
“赵哥,你现在手头活泛的钱,有多少?”
赵大明一怔,心想这小子难道是来借钱的?他顿了顿,
“差不多……有个五千来块吧。”
这年头,五千块存款,绝对算得上巨款了,他一年的工资也就五六百。
“赵哥,听老弟一句劝,把这些钱,全拿去收国库券。”
赵大明咧了咧嘴,一脸苦相,
“老弟,不是哥不信你,这事儿,你嫂子那关就过不去啊。”
张诚嘿嘿一笑,
“哥,只要你手上有国库券,我立马就能让它变成现钱。
你有五千国库券,我给你五千块。”
“啥玩意儿?”
赵大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南街那家回收国库券的铺子,一百块国库券换五十块钱,顶多再搭点鸡蛋白面,这小子凭啥能一比一换?
“老弟,你没跟哥开玩笑吧?”
赵大明压低了声音。
“哥,你看我像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赵大明盯着张诚看了半晌,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那你跟哥透个底,这国库券……怎么到你手里就这么金贵了?”
张诚只是笑,不接话,
“哥,有些事,不好说,你懂的。”
赵大明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七八分,这小子背后怕是有通天的路子。
他眼珠一转,猛地一拍大腿,
“这样,老弟,你等我消息,明儿个,我给你凑一万块的国库券!”
他这是下了狠心要赌一把。
张诚心里有数,要请赵大明帮忙,这
“甜头”
必须给足。
国库券这东西,既能实打实地送好处,又不容易落下话柄。
“老弟,这下总能说说,要哥帮你什么忙了吧?”
赵大明笑呵呵地开口,一上来就送这么大个人情,这忙肯定不小。
但他信得过张诚,这小子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哥,嘉兴那边,你熟不熟悉?”
“嘉兴?”
赵大明皱了皱眉,
“不熟。
不过,倒是有两个老战友在那边,混得还行。”
“是这么回事,我从温州那边进的两批货,都在嘉兴地界上,让人给扣了。”
“哪个部门扣的?”
赵大明眉毛一挑。
“不是衙门的人。”
赵大明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是在国道附近,被那些地痞给截了?”
“嗯。”
张诚点点头。
“这事儿……还真是个麻烦。”
赵大明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县里接了不少报案,都说是在嘉兴国道那边被收过路费。
县里头也正商量,要不要往省里报。
不过,我听说那帮人背后有路政的影子,前两年严打被收拾过一次,今年开春又冒头了。”
他思忖片刻,
“这样,我有个老战友在嘉兴公安口,我让他帮你打听打听。”
“那可太谢谢老哥了!”
“你我兄弟,说这些就外道了!”
赵大明摆摆手,
“对了,晌午饭吃了没?”
“还没呢!”
“那感情好,你小子又能在所里蹭顿饭了!”
赵大明哈哈大笑,起身,
“走,吃饭去!”
在派出所扒拉了顿午饭,张诚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供销社。
跟柜台后的莫绮静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去了二楼办公室,找到了赵主任。
赵主任一见他,便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递了过去,
“小张啊,这是天药公司收你那商标的钱,五百块,你点点。”
“好嘞!”
张诚笑着接过,也没细看就揣进了兜里。
赵主任端起搪瓷缸子,呷了口浓茶,眯眼打量着张诚,
“你小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儿个又鼓捣出什么新花样了?”
张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赵主任,我就是想问问,咱们供销社,有没有跑温州那条线的车?”
“哦?”
赵主任放下茶缸,
“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诚便将李圆圆在嘉兴遇到的麻烦,以及服装货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赵主任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供销社确实有不少衣料是从温州那边运过来的。
不过,那是省里统一调配的专车,半月一趟是常事。
再说了,专车帮你拉私货,这可是犯忌讳的。”
“赵主任,那专车,是咱们阜宁县自个儿的吗?”
“不是,省里统一安排调度的。”
“这样啊……”
张诚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要是县里的车,凭赵主任的面子,或许还能通融通融。
见张诚一脸郁闷,赵主任突然笑了起来,
“小子,别急着耷拉脸嘛。”
张诚眼睛一亮,
“赵主任,您有法子?”
赵主任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地又呷了口茶,
“办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就看你小子有没有那个胆子和脑子了。”
他压低声音,
“你去搞一辆跟省供销社运货专车差不多颜色、差不多大小的小货车。
每次专车从温州发车前,都会提前电话通知这边发货站。
到时候,你就让你那车,远远地跟在专车后头,一道回阜宁。”
这法子,听起来确实可行。
两辆外观相似的车一前一后,旁人见了,多半会以为都是供销社的运输队。
但张诚也明白,这事儿的关键,在于开专车的那位司机,凭什么让你跟,凭什么帮你打掩护?
赵主任见张诚眼神闪烁,显然是想到了关节处,便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至于怎么让前头开车的师傅‘顺路’捎带一下你,那就得看你小张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