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雀局的改革政令如惊雷般炸响江湖时,京城琉璃瓦下的文渊阁却卷起了另一重风暴。
以京大历史学教授周愈民为首的文人群体,以笔为刃,在各大报章与新兴的网络论坛上掀起了对武道改革的猛烈抨击。
周愈民的书房藏在京大古籍楼深处,檀木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史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陈旧纸张的气息。
作为周家族长的嫡长子,他本该是周家武学的继承人,却在青年时毅然弃武从文,以一篇《武道消亡论》震动史学界。
霞姐曾跟温羽凡提及,当年周愈民因反对家族介入江湖纷争,与其父断绝关系。
而如今他在学界已是泰斗级人物,笔锋犀利如刀,在媒体界人脉深广。
此刻,他正对着书桌前的麦克风,声音透过广播传遍京城:“诸位可知,当街头顽童都能修习内劲,当市井之徒手握杀人技,这煌煌华夏会变成何等模样?武道改革不是强民,是纵虎归山……”
周愈民的反对论调体系严密,被学界称为《武道三灾论》,每一条都直指改革的核心痛点:
「阶级固化加剧论」
他在《京华时报》撰文:“武者世家本就占据资源优势,如今政策放开收徒,无异于为豪门士族铸造世袭的武力权杖。”其中还附上周家宗谱与近年武道世家崛起的数据,“管家、陈家、温家的子弟早已占据武道协会要职,如今武学入考更将武学天赋与科举挂钩,寒门子弟拿什么与他们竞争?未来的华夏,恐成武者贵族的天下!”
「恃强凌弱失控论」
在电视访谈中,他展示了一组触目惊心的照片:某武馆学徒当街斗殴,一拳震碎商铺橱窗;某门派弟子因琐事废人四肢。
“当暴力被冠以‘武道’之名合理化,法律的约束力将荡然无存。”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朱雀局所谓的‘特勤九科’,不过是给武者披上官方外衣,让私刑堂而皇之走上街头。”
「社会秩序崩溃论」
最具杀伤力的论述来自他的专着《武道与文明的冲突》。
书中推演华夏若全面武道化的恶果:“当每个街角都有内劲武者,商业谈判将变成拳头较量,学术讨论需靠武力压服。
文明社会的根基——契约精神与法律秩序,将被‘拳头大说了算’的丛林法则彻底颠覆。”
周愈民的论调并非孤军奋战。
他联合了京城数十位文史哲教授,组成“文明守护同盟”,在《燕京评论》《学术前沿》等核心期刊连发数十篇檄文。
更关键的是,他与掌握主流媒体话语权的几位主编过从甚密,使得“武道威胁论”每天占据报纸头版与电视黄金时段。
某晚的深度访谈节目中,周愈民对着镜头展示一卷泛黄的《武德训诫》:“千年前,先哲便定下‘武不可滥’的铁律,如今改革却背道而驰。诸位不妨想想,当您的孩子在学校被练过武的同学欺负,当您的企业被武者帮派勒索保护费,这还是我们追求的太平盛世吗?”
温羽凡在武道协会的情报简报上看到周愈民的名字时,正与霞姐对坐饮茶。
“周愈民?”霞姐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翡翠镯子撞在杯沿发出脆响,“果然是他。当年他连族人的生死都不管不顾,如今倒有闲心管天下事。”
文档中提及,周愈民早年与家族决裂,此刻他的反对论调,隐隐带着对武道世界的彻底否定。
温羽凡翻过一页简报,周愈民列举的“武道世家特权案例”用红笔圈得醒目,管家垄断药材市场、陈家子弟仗势欺人的旧事被条分缕析,连他温羽凡麾下弟子在城南武馆与人争执的小事都被添油加醋写了进去。
“他字里行间倒是没什么废话,逻辑缜密,”他指尖在“温氏派系”那行字上顿了顿,没有恼怒,倒是颇为欣赏,“是个真有学问的。”
“有学问又如何?”霞姐望着窗外,演武场的呼喝声顺着风飘进来,穿堂而过的气流掀动她耳后的碎发,“当年他说‘武道是暴力的遮羞布’,大伯气得摔了他的砚台。”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梗在杯底沉聚成杂乱的团,“现在看来,那些话不是少年意气,是打骨子里就信。”
周愈民的舆论攻势如投入湖面的巨石,迅速激起层层涟漪,短短几日便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清晨的公交站台上,刚贴好的公益广告还带着胶水的潮气,就被“反武道改革”的标语覆盖。
红底黑字的“拳脚练不出锦绣前程”贴在“习武强国”的灯箱上,锋利的边角卷着晨风猎猎作响。
小区布告栏里,打印着“警惕武力崇拜侵蚀校园”的 A4纸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原本的停水通知,有人在下方用红笔批注:“孩子的书包该装课本,不是拳套!”
教育局门口的石阶上,三十多位家长举着塑封的成绩单静坐。
穿羽绒服的母亲把孩子的数学卷子举过头顶,卷边的纸页上,红叉比勾多了大半。
“我的儿子以前能背《兰亭集序》,现在只会虎扑!”她的声音在寒风里发颤,身后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撞在朱红大门上,碎成满地焦虑,“武学入考占 30%?这是逼着我们放弃数理化!”
保安试图驱散人群时,一位戴眼镜的父亲突然将保温杯砸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混着茶叶溅在“反对武学高考”的横幅上,洇出深色的斑。
武道协会的青石板门前,更成了舆论漩涡的中心。
七位穿长衫的文人盘膝而坐,膝盖上摊着泛黄的《论语》,身前的横幅用毛笔写着“还我文治天下”,墨汁在寒风里冻成了冰碴。
戴瓜皮帽的老者正对着镜头慷慨陈词,山羊胡上沾着的雪粒随着手势簌簌掉落:“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靠的是仁礼,不是拳脚!”
围观的人群里,穿校服的少年举着“我要练拳”的牌子与之对峙。
双方的争执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灰影掠过“朱雀特勤九科”的鎏金牌匾,留下几声短促的抗议。
网络上的论战更是硝烟弥漫。
#武学高考是否合理#的话题冲上热搜第三,点进去全是撕扯:
有人贴出武馆学徒打断路人肋骨的新闻,配图里的血渍在雪地泛着黑红;
有人晒出女儿练《五禽戏》后的体检报告,肺活量提升的数据被转发了两万次。
教育频道的直播连线中,周愈民与支持改革的体育教授隔着屏幕争执,当体育教授说“武学能锻炼意志力”时,他突然将《武道与文明的冲突》拍在桌上,精装封面的棱角在镜头里闪着冷光:“文明的基石是契约,不是拳头!”
这场席卷全城的反对声浪,像横亘在改革路上的暗礁。
原本预定下周启动的“武者户籍系统”被紧急叫停,龙雀武道大学的招生咨询电话里,质疑声占了七成。
管御风在特勤九科的办公室里,看着舆情报告上不断攀升的反对率,指间的旱烟袋敲得桌面咚咚响:“这老夫子的笔杆子,比新神会的毒刺还厉害。”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特勤九科”的牌子上,很快积成薄薄一层。
那些反对的标语、焦虑的面孔、争执的声音,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的脆响,让这场本就步履维艰的改革,更添了几分寒冬的凛冽。
特勤九科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弥漫着油墨与烟草混合的沉闷气息,檀木长桌被堆叠如山的文件压得微微下沉,边角处露出的云纹雕刻已被纸张磨得发亮。
管御风的指节叩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周愈民那老酸儒又在《京华时报》发文章了!”他猛地扬手,那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啪”地甩在桌心,头版照片上的周愈民眼神锐利如刀,配文【文明火种岂能毁于武夫之手】用加粗宋体排印,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刺眼的白光,“‘武道三灾论’写得跟判决书似的,底下读者评论都快把报社电话打爆了!”
戴云华推了推素银袖扣,指尖碾过“贵族特权案例”那栏:“根据舆情监测,京城已有七所中学家长联名抵制武学必修课,教育部热线被打爆了三次。今早西城区的家长甚至堵了学校大门,举着‘还我文化课’的牌子。”
林晚秋膝头的平板电脑蓝光跳动,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屏幕,她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电子音的冷硬:“更糟的是,‘文明守护同盟’正在众筹街头演讲,下周六计划在广场集会。他们的筹款进度已经过半,发起人列表里能看到好几个文史界泰斗的名字。”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管御风的旱烟袋在指间转得飞快,烟丝燃出的灰烬落在堆积的文件上,没人伸手去拂。
角落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金满仓打着哈欠坐直身子,肥脸从油亮的貂毛领里抬起来,地中海发型上的几缕头发被灯光照得泛着油光。
他身上的墨色官服是特勤九科新发的,但衣襟上的“贵族特勤组”徽章却已被油垢糊得发亮。
“都别愁眉苦脸了!金满仓拍着圆滚滚的肚皮,震得官服纽扣“咔哒”轻响,“依胖爷看,这事儿压根就是天上掉馅饼!”
管御风眉峰拧成疙瘩,烟袋锅在桌沿磕出火星:“金组长,你就少添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
“我可没说风凉话!”金满仓晃着短粗的手指,从文件堆里扒出那份《京华时报》,肥厚的指尖在周愈民的照片上戳得咚咚响,“你们想啊,以前咱们苦口婆心跟老百姓说改革好,磨破嘴皮子有几个人听?社区宣讲会去的都是老头老太太,年轻人宁愿刷短视频都懒得抬眼!”
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摔,唾沫星子溅在“文明火种”四个字上:“现在倒好,周愈民那帮酸秀才天天在报纸上骂咱们,连篇累牍地写什么“武徒”‘内劲’,反倒把‘武道改革’这事儿炒得满城风雨!昨天我去胡同口买豆汁,那王大爷都跟我念叨‘你们特勤九科是不是真能劈山断石’!”
温羽凡靠在椅背上,着金满仓唾沫横飞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老金这说法倒是新鲜。”
“新鲜个啥!”金满仓打了个响指,“这就跟那些奸商在夜总会卖酒一个道理——越是有人骂‘坑人’,有些人就越想尝尝那洋酒为什么卖得越火!现在周愈民他们在报纸上天天写‘武道三灾’,老百姓嘴上骂着,心里头指不定多好奇呢!等咱们把武学入考能加分、特勤九科有津贴的实惠摆出来,还怕没人抢着学?”
他掰着短粗的手指,一个一个数着:“按以前的进度,没个三五年,老百姓根本闹不清‘武学入考’是考拳脚还是考书本。社区宣讲会开了几十场,听的人还没打瞌睡的多!现在好了,酸秀才们一闹,报纸、电台天天报道,三五个月就能让全京城都知道……这叫啥?这叫‘反向营销’!懂不懂?”
戴云华指尖在文件边缘划出浅痕,眉头依然拧着:“话虽这么说,但广场的集会一旦失控,万一有人借机生事,恐怕更不好收拾。上周西城就有家长砸了武馆的招牌。”
“怕什么!”金满仓拍着胸脯,官服纽扣绷得咯吱响,像是随时会崩开,“胖爷我明天就带‘贵族特勤组’去‘维持秩序’。放心,咱们不打人,不骂人,就穿着新制服往那儿一站……见着老太太就递宣传单,跟她们说‘您家孙子练五禽戏,高考能加三十分’;遇着小伙子就聊特勤九科的津贴,上个月刚涨了两百,比工厂上班强!”
他晃着圆滚滚的脑袋凑近管御风,地中海发型上的几缕头发随着动作飘悠:“管科长您就瞧好吧!等那帮酸秀才喊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咱们就在广场边上摆上几桌流水席,红烧肘子、酱牛肉管够,请几个考上龙雀大学的穷学生现身说法……就找那爹娘是菜农、凭武学特招进去的,让他们跟老百姓唠唠,练拳咋就改变命运了!保管比周愈民那破笔写的文章管用百倍!老百姓啊,都是现实的,谁跟好处过不去?”
管御风盯着金满仓油光发亮的脸,忽然“嗤”地笑出声:“你这胖子,歪理倒挺多。”
温羽凡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破邪刀的饕餮纹在掌心发烫。
金满仓的话糙,理却不糙。
周愈民的笔杆子再锋利,终究抵不过老百姓对实在好处的念想。
堵不如疏,与其跟文人们在报纸上打口水仗,不如借着这股舆论势头,把改革的实惠亮出来。
就像治水,与其筑坝硬挡,不如开渠引流。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松快了些,管御风把旱烟袋往桌角一磕,烟灰缸里顿时多了堆火星:“那就按你说的办。戴云华,你去调二十名形象好的特勤队员,统一着装;林晚秋,联系龙雀大学的招生办,找三个家庭困难的特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