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熏香里掺了安神的药材，沈昭愿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轻抚着一份誊抄的奏折副本。
这是她花重金从司礼监换来的。
十五年前父亲沈巍被弹劾\"贻误军机\"的原始奏本。
\"主子，陛下往这边来了！\"青柳慌慌张张跑进来。
沈昭愿迅速将奏折藏入袖中，换上一副柔弱姿态。
刚端起药碗，周帝已大步踏入内殿。他眼下青黑更甚，龙袍上沾着丹砂的痕迹，显然刚从炼丹房过来。
\"爱妃怎么又喝药？\"周帝皱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沈昭愿适时地轻咳两声：\"臣妾无碍，只是昨夜梦见父亲......\"她眼睫轻颤，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悬在睫上，\"父亲临终前还说，未能替陛下守住北疆，死不足惜......\"
周帝手指一僵。沈昭愿知道，她赌对了——昏君对沈家确有愧疚。
\"沈将军......\"周帝眼神飘忽，\"是朕亏待了沈家。\"
沈昭愿顺势握住皇帝的手，将脸贴在他掌心。
\"陛下言重了。父亲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抬眼，眸中水光潋滟，\"只是臣妾近日整理父亲遗物，发现些旧日文书，竟与当年弹劾奏折有出入......\"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昭愿立刻收声。
裴卿踏入殿内，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陛下，丹炉的火候到了。\"他声音清润如玉磬，目光却扫过沈昭愿与皇帝交握的手。
沈昭愿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向裴卿辞俯身。
\"有劳九千岁提醒。\"她转向皇帝，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陛下快去罢，丹药关乎龙体安康，臣妾这里不打紧的。\"
周帝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
\"爱妃好生休养，朕晚些再来看你。\"
待皇帝离去，裴卿辞却留在原地。他缓步走近，忽然伸手捏住沈昭愿的下巴。
\"沈嫔娘娘好手段，只是三言两语就勾起了陛下的愧疚。\"
沈昭愿不躲不闪，反而就着他的力道仰起脸。
\"千岁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
裴卿辞低笑一声，拇指摩挲过她的唇瓣。
\"沈将军临终前被割了舌头，如何说得出'死不足惜'？\"
沈昭垂眸。
裴卿辞竟连这等细节都知道。
\"千岁既然清楚沈家冤情，\"她声音依旧轻柔，\"为何不帮臣妾查个明白？\"
裴卿辞眸色一暗，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道。
\"今夜子时，御药房后间。\"温热呼吸拂过耳垂，\"本座给你看样东西。\"
他退开时，指尖\"不经意\"划过沈昭愿的衣襟，勾出一角奏折副本。
沈昭愿抬眸撞上了裴卿辞似笑非笑地一瞥了，未再说什么男人便转身离去。
......
子时的御药房弥漫着草药苦涩的香气。沈昭愿披着黑色斗篷，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力道拽入黑暗。裴卿辞将她压在药柜上，沉水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千岁要给我看什么？\"沈昭愿强自镇定。
裴卿辞不答，反而抽走了她袖中奏折。
\"沈嫔娘娘胆子不小，连司礼监的密档都敢偷。\"
\"物归原主罢了。\"沈昭愿仰头与他对视。
\"当年弹劾我父亲的李御史，事后不过贬官三级，两年后竟升任兵部侍郎。倒是让人觉得唏嘘。\"
裴卿辞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份泛黄的密函。
\"因为这个。\"
沈昭愿展开密函，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先帝亲笔，上书\"沈巍功高震主，当除\"。
\"先帝忌惮沈家军权，借故铲除。\"裴卿辞声音冰冷。
\"当今陛下当年不过是个傀儡太子，连求情都不敢。\"
\"那千岁为何帮我？\"
裴卿辞忽然伸手抚过她的眼角：\"因为本座可是你的对食啊，沈才人……\"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卿辞迅速将沈昭愿推进药柜暗格。
狭小空间里，两人身体紧贴，呼吸交错。沈昭愿能清晰感受到裴卿辞胸膛的起伏，和他腰间那枚血色玉佩抵在她腹部的冰凉触感。
\"谁在那里？\"巡夜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近。
裴卿辞忽然低头，唇几乎贴上她的。
\"沈昭愿，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的奸夫淫妇？\"他声音带着危险的愉悦，\"若是被发现，九千岁和沈嫔娘娘深夜私会御药房......\"
沈昭愿只是柔柔一笑忽然抬手抚上裴卿辞的脸。
\"千岁舍得这滔天权势为我陪葬么？\"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唇，\"不如帮臣妾查出当年还有谁参与构陷沈家，臣妾......自有重谢。\"
脚步声停在门外。裴卿辞眸色骤深，猛地低头咬住她的指尖。
\"好一个蛇蝎美人。\"
他松开时，门外太监恰好推门而入。
\"什么人？！\"
裴卿辞已恢复那副冷峻模样，从容走出暗格。
\"放肆。\"
太监吓得跪地磕头：\"九千岁恕罪！奴才不知是您......\"
\"本座奉陛下之命来取安神丹。\"裴卿辞声音冰冷，\"滚出去。\"
待太监连滚带爬地退下，裴卿辞才将沈昭愿拉出来。
她发髻微乱，唇上胭脂也被蹭花了些，在烛光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三日后陛下设宴款待北狄使臣。\"
裴卿辞替她整理衣襟，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锁骨。
\"届时本座会安排你见到一个人——当年负责抄沈家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在北狄为间。\"
沈昭愿垂眸若有所思：\"他为何叛国？\"
\"因为知道太多皇室秘密。\"裴卿辞冷笑，\"比如......先帝那道密旨，实则是贵妃父亲代笔。\"
沈昭愿垂眸掩下眼中寒光。
她自然知道沈家的仇人，远不止一个。
不急。
......
北狄使臣宴上，沈昭愿一袭宫装，素雅中透着矜贵。
皇帝近来对她愈发依赖，连丹药都要她先尝过才肯服用。
\"爱妃坐朕身边。\"周帝拉着她的手，向使臣炫耀，\"这是朕的沈嫔，将门之女，最懂北疆风物。\"
沈昭愿温婉一笑，目光却扫过使臣身后的随从。
那人脸上有道狰狞刀疤，正是当年抄家时对她冷笑的锦衣卫。
宴至半酣，沈昭愿借口更衣离席。
在回廊转角，裴卿辞如鬼魅般出现，将她带入一间偏殿。
\"人给你带来了。\"他指了指屏风后。
刀疤脸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眼中满是惊恐。
沈昭愿缓步上前，取下他口中的布：\"王指挥使，别来无恙。\"
\"沈、沈小姐......\"刀疤脸声音发抖，\"当年我也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沈昭愿声音温柔似水，手中却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
\"只要你告诉我，当年除了先帝和贵妃父亲，还有谁参与构陷沈家，我就给你个痛快。\"
刀疤脸看向她身后的裴卿辞，后者只是冷笑：\"说吧，本座可是知道你家的妻女……\"
\"是......是如今的镇国公！\"刀疤脸崩溃道。
\"他贪墨军饷被沈将军发现，才联合贵妃父亲设计陷害！\"
沈昭愿垂眸一笑，手指一紧匕首在刀疤脸颈上划出血痕：\"证据呢？\"
\"在、在镇国公书房暗格！他留了一本账册自保......\"
沈昭愿还欲再问，门外突然传来贵妃的声音。
这段时间刚刚解禁倒是又来自讨没趣了。
\"沈嫔妹妹可在里面？陛下寻你呢。\"
裴卿辞迅速将刀疤脸打晕藏好，一把拉过沈昭愿推到门边。
贵妃推门的瞬间，沈昭愿恰好\"虚弱\"地靠在裴卿辞肩上。
\"多谢千岁扶我，臣妾突然头晕......\"
贵妃狐疑地看着两人：\"九千岁与沈嫔倒是亲近。\"
裴卿辞面不改色：\"沈嫔娘娘体弱，本座奉陛下之命多加照拂。\"他指尖在沈昭愿腰间暧昧地一按，\"娘娘说是不是？\"
沈昭愿适时地轻咳两声。
\"臣妾惭愧，劳千岁和贵妃娘娘挂心。\"
贵妃冷笑一声，正要讥讽，远处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喊声：\"走水了！御书房走水了！\"
裴卿辞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他安排的人，正在烧毁今晚密会的证据。
混乱中，沈昭愿与裴卿辞擦肩而过，听见他低声道：\"明日午时，冷宫枯井。\"
她微不可察地点头。
……
回宴席的路上，沈昭愿\"不慎\"跌入荷花池。当浑身湿透的她被皇帝抱在怀中时，她颤抖着说：\"臣妾好像看见......父亲当年就是这样，被推下北疆冰河的......\"
周帝脸色大变，当晚竟罕见地未去炼丹房，而是守在沈昭愿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