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既捧了邱医生等老同志，又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邱医生等人听了，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连连点头。
“秦主任说的是，还是年轻人有觉悟啊！”
“是啊，我们这把老骨头，是经不起折腾了。”
而饶医生，被这顶“年轻有活力”的高帽子扣下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像一块猪肝。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自己年纪大了，吃不了苦？
他才三十出头，比秦东扬就大了几岁！
说前进公社条件太差？
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怕苦怕累？
秦东扬已经把最苦的胜利公社给占了，他还有什么脸去抱怨第二苦的前进公社？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没意见。”
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涩而沙哑。
秦东扬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没看到他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好，那就这么定了。”
他拍了拍手，结束了这场短暂却交锋激烈的会议。
“时间不早了，大家一路奔波也都累了，早点休息。”
“明天，我们就正式开始工作了。”
众人纷纷应和着，陆续离开了301房间。
经过饶医生身边时，不少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饶医生低着头，拳头在裤兜里攥得死死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秦东扬！
你给我等着！
……
夜，深了。
招待所的走廊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旅途的疲惫，加上一顿丰盛的晚餐，让大多数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
秦东扬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却一时没有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光影，脑海里浮现出的，却不是今天会议上的种种交锋。
而是一个名字。
莫光辉。
莫光辉现在就躲在胜利公社，他应该在他之前下乡的那个村里的山上猫着。
秦东扬想着等到了胜利公社，再想办法去那个村探探情况。
想着想着，倦意终于袭来，秦东扬缓缓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招待所的走廊里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和洗漱声。
秦东扬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高秘书就带着两个工作人员，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秦医生早啊！”
高秘书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神里满是赞许。
“我听说了，昨天晚上你们就已经把队伍都分配好了？效率可真高啊！”
他显然是听早起的医生说了昨晚的会议结果。
秦东扬那句“我去最苦的胜利公社”，恐怕已经在县里的领导层里传开了。
“高秘书过奖了，早点定下来，大家心里也都有个底。”秦东扬淡然一笑。
“走走走，我带大家去国营饭店吃早餐！”高秘书大手一挥，“今天管够！白面馒头、小米粥、咸菜，随便吃！”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喜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国营饭店。
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后，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饭店外，晨光熹微，几辆老旧的交通工具已经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路边，像是刚从沉睡中被唤醒的老伙计。
高秘书指着那几辆车，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
“各位医生，条件有限，委屈大家了。”
“县医院距离这里不远，大家可以走路去，其他公社的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然后，空气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最显眼的，当然是停在一边两辆看起来跟老古董一样的拖拉机。
车斗里铺着厚厚的稻草，算是做了简易的“软座”。
“去东方红公社和红旗公社的同志，就坐这个。”高秘书指着拖拉机介绍道。
要去这两个公社的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拖拉机嘛，在乡下常见，虽然颠簸了点，但总比走路强。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移到最后面时，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根本不是车。
那是……
一辆牛车，和一辆驴车。
拉车的黄牛慢悠悠地甩着尾巴，打着响鼻，旁边的毛驴则不耐烦地用蹄子刨着地。
车板上同样铺着稻草，散发着一股牲畜和干草混合的奇特气味。
高秘书的表情更尴尬了：“这个……胜利公社和前进公社的路况实在太差，卡车和拖拉机都进不去，只能用这个……”
最关键的是，这两个公社太穷了，他们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了。
饶医生的脸，瞬间就绿了，绿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坐驴车？这特么是哪一年的交通工具？
他几乎想当场发作，可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了秦东扬。
秦东扬正平静地看着那辆牛车。
牛车，比他的驴车还要慢，还要土。
一股莫名的、扭曲的快意，瞬间压过了饶医生的屈辱感。
他心里那点不平衡，顿时烟消云散。
行吧，驴车就驴车，反正有人比我更惨。
秦东扬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不是喜欢抢着吃苦吗？
现在好了，坐牛车去最穷的公社，求仁得仁，活该！
饶医生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坦多了，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能看着秦东扬吃瘪，坐驴车也勉强能忍了。
秦东扬此刻确实没空去理会饶医生那点小心思。
他的目光掠过那头温顺的老黄牛，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胜利公社……
莫光辉……
你躲在山里的好日子，可没几天了。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朴素，皮肤黝黑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脸上带着既激动又拘谨的神情，看到这群医生，眼睛里都放着光。
“各位医生、护士，可把你们给盼来了！”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激动地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
高秘书连忙上前介绍：“各位书记，都来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这支援助医疗队的队长，秦东扬秦医生！”
他特意加重了“队长”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