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嗣看完了郭药师的信,脸上阴晴不定。
他第一时间就能确认,这个人靠不住。
郭药师虽然是汉人,但是从祖上四五代起就在渤海讨生活。
渤海的汉人是什么情况,杨元嗣是最讲解不过了。
大宋能够吸引他的只有高官厚禄,万一他认清了朝廷的真实实力,肯定会起别的心思。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肯定要将他拉到大宋这边,要比他投靠金国对燕云有利的多。
杨元嗣将信收起来,面色郑重的说道:“郭统领既然有弃暗投明的决心,朝廷当然是欢迎,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郭药师的斥候听了欢喜无比,杨元嗣将自己的黄铜腰牌摘了下来,
“此事机密无比,留下书信反而不美,你拿此腰牌回去复命,告诉郭统领暂且忍耐,待我从金国归来再做打算。”
那时候听了杨元嗣的话,喜不自胜,小心翼翼的将腰牌贴身藏了。
杨元嗣不能将他们在军中久留,让花荣将他们护送出去了二十里返回。
“这些人藏头露尾,阿哥莫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刘十三摸着脑袋说道。
花荣也皱着眉头说道:“我看他们言语不想作假,只是此事太过于重大,主人还是不要太早做决断。”
这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见识上有差别。
刘十三自始至终,对于杨元嗣的忠心是谁也比不了的。
但是他的才能顶多也就是做个卫队长或者带一支骑兵部队。
花荣的意见换做一年以前的杨元嗣是听不出其中的隐藏含义的。
郭药师投大宋这件事对朝廷当然是有好处,对杨元嗣益处不大。
如果一但其中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对于杨元嗣来说需要承担的责任就太大了。
花荣能够隐晦的提点杨元嗣,说明他对于大宋官场的了解就又上升了一层。
杨元嗣摆了摆手,“你们放心,我自有安排。”
天亮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队契丹骑兵,看装束应该是辽国的精锐皮室军。
他们只有三四百人,离着出使队伍保持三里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
完颜宗干笑着对杨元嗣说道:“我看这些契丹狗倒像是来给我们送行一般。”
杨元嗣整理着马鞍上的长枪,摇着头说道:“可惜,可惜。”
陈东满脸疑惑,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旁边的登州骑兵却马上会意,哄堂大笑,齐声叫着“可惜!可惜!”
刘十三将马头一拨,马上有一百多骑跟随他朝着辽国骑兵冲了过去。
远处辽国骑兵头领看了大惊失色,急忙指挥部队往后仓皇退去。
刘十三却又一声唿哨,登州骑兵几乎是在一瞬间全部的战马停在一条线上。
这一招干净利落,漂亮无比,周围的金国骑兵也喝起彩来。
完颜宗干虽然也在拍手叫好,只是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队伍又往北走了两天,终于出了长城。
金国的骑兵们纷纷将马背上的人头拿了出来,三三两两的堆在一起。
女真的军队中向来都带着萨满,这时候几个年老的萨满走了出来。
那萨满点燃了一种味道奇怪的香料。
在烟雾弥漫中,所有的金军骑兵集体下马跪在地上,吟诵起了一段腔调奇怪的咒语。
在金国境内的部队肯定不能四处掳掠,按照完颜阿骨打所颁发的法令,所有金国人的私有财产是不侵犯的。
大宋使团的粮草由沿途的金国驿站供应,不过这些食物就不管你能不能吃的惯了。
等快要靠近北安州的时候,完颜阿骨打的亲卫骑兵开始出来迎接。
他们只有不二百人,却展现出了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杨元嗣以前也见过阿骨打的卫队,印象中绝对不是这个装备和打扮。
他们都穿着镶着铁钉的皮甲,每个人手里都有一面盾牌,腰间挂着明晃晃的弯刀。
整个队伍里面至少有五六十面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
北安州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城墙有两人多高,用黄土夯成。
完颜阿骨打却没有住在城内,他的大帐安排在离着城不远的草地上。
杨元嗣放眼望去,足足有五丈高的一支黑色的大旗竖在一座巨大的营帐前面,想必那就是阿骨打的住所了。
大宋的使节们被分别安排在十几个营帐当中,登州骑兵本来就习惯了住帐篷。
陈东等文官一路上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客随主便。
还没有等杨元嗣安排妥当,就有一个阿骨打的亲卫跑了过来。
原来是阿骨打着急要见他,也就顾不上什么两国的使节礼节之类的了。
杨元嗣跟着侍卫到了阿骨打的营帐之外,这营帐虽然从外面看是木头制成,却是比一般的宫殿还要大的多。
门口的侍卫朝着杨元嗣伸出手,杨元嗣一呆,旁边的那个提醒他将腰刀解了下来。
他还记得以前见阿骨打可不用这么麻烦,以前众人都可以和他在一条河流里洗澡呢。
看来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事情和规矩一直在变。
辽国的今天其实就是金国的明天,以后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也会被大明打的找不到北。
杨元嗣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伤感,不过这伤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元嗣来了,想不到我们还能有见面的一天。”
这声音如此苍老,杨元嗣甚至怀疑这人不是阿骨打。
大帐中铺着厚厚的地毯,踏上去没有任何声音。
现在是晚春天气,外面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大帐内却还燃烧着六个火盆,温度有些灼热。
阿骨打的面容苍老了许多,人也瘦了许多,面色苍白。
他俯身在一张大桌子上,桌子铺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描描画画,有很多标注。
阿骨打挥了挥手,身边的侍卫都退了出去。
杨元嗣上前行了个军礼,说道:“元嗣给大汗行礼。”
阿骨打深邃的目光穿过桌子看着杨元嗣,久久不语。
杨元嗣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也抬头看向阿骨打。
以前杨元嗣以为英雄迟暮是个形容词,现在完全有了具象化。
完颜阿骨打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杨元嗣又说不出来。
只是感觉有一种东西已经从他身上抽离出来,再也不会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