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夜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刀子般刮过林东的脸颊。
吹得他脸疼。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任何。
他抱着那四只瑟瑟发抖、发出微弱哼唧声的野猪崽,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这声音,连同身后徐苗苗、李华等人压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构成了归途唯一的伴奏。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
只有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偶尔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深不见底...
大黄……那个从雪谷里就跟着他,无数次并肩作战,用生命护他周全的兄弟、家人……没了。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不敢去想大黄坠落山涧前那决绝的眼神,不敢去想它最后那声带着担忧的呜咽,更不敢去想它此刻冰冷的身体……
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伤。
“林……林大哥……”
张伟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
指着不远处雪地上那团模糊的、被野猪獠牙撕裂得不成样子的暗影,正是王强的尸体。
“他……怎么办?”
林东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王强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那曾经写满贪婪和疯狂的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白和凝固的恐惧。
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冰冷涌上心头。
这个人,为了私欲,恩将仇报,差点害死大黄,最终也葬送了自己。
“咎由自取。”
林东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不带一丝温度,
“回村后,通知民兵队,让他们天亮后来收拾。就说……被野猪群袭击致死。”
李华、陈芳和张伟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王强下场的复杂情绪,最终都默默点了点头。
没人再为这个忘恩负义、最终自食恶果的人多说一句话。
甚至就连通知民兵这件事情,他们也有些抵触,这王强根本不配为人!
一行人继续沉默地前行。
林东抱着野猪崽走在最前,徐苗苗抱着另外两只紧随其后,李华和张伟搀扶着脚踝受伤的陈芳。
气氛沉重得没人敢大喘气,生怕触怒了林东。
直到村口昏黄的灯光遥遥在望,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才被熟悉的柴火烟味和家的气息冲淡了些许。
推开院门,温暖的灯光和炉火的热浪扑面而来。
刘桂兰、林父、徐母和林晓丽都焦急地等在堂屋里。
看到他们满身血污、疲惫不堪地回来,刘桂兰“哎哟”一声就扑了上来。
“东子!苗苗!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刘桂兰拉着林东的手,上下打量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伤着哪儿没?快让妈看看!”
林父和徐母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林晓丽更是直接抱住了徐苗苗的腿,小脸蹭着她的衣角:
“嫂子,你们没事吧?吓死晓丽了!”
徐苗苗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
“妈,爸,娘,我们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得可怕的林东。
林东任由母亲检查着,目光却有些空洞地越过众人,落在墙角大黄平时趴卧的草垫上。
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散落的金色毛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猛地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东子?你怎么了?”
刘桂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她捧起林东的脸,看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疲惫,心猛地一揪,
她忽然发现少了个角色!
“是不是……是不是大黄……”
她不敢问下去。
林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了。
刘桂兰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林父重重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徐母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刘桂兰的背。
林晓丽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大人们悲伤的样子,也瘪着嘴,眼泪汪汪地抱紧了徐苗苗。
悲伤的气氛如同浓雾般笼罩了整个堂屋。
林东看着家人因为自己而陷入痛苦,心中更是如同刀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灭顶的悲伤中挣脱出来。
他不能这样,不能让家人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妈,爸,婶子,别难过。”
林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平静。
他轻轻挣脱母亲的手,将怀里用棉袄包裹着的四只小野猪崽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解开包裹。
“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四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家伙立刻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
它们显然被陌生的环境和这么多人吓坏了,挤成一团,发出细弱而惊恐的“哼哼唧唧”声,小眼睛湿漉漉的,充满了不安。
“呀!这是……小猪崽?”
林晓丽第一个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了悲伤,好奇地蹲下身,想伸手去摸,又有些害怕。
“是野猪崽。”
徐苗苗连忙解释,
“我们在山里……遇到了点意外,它们的母亲……不在了。东哥说,带回来养着。”
“野猪崽?”
刘桂兰擦了擦眼泪,看着地上那七只瑟瑟发抖的小生命,心一下子软了,
“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没了娘……东子,你真要养它们?这野性难驯的……”
“嗯。”
林东点点头,蹲下身,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其中一只胆子稍大的小猪崽的鼻子。
那小东西瑟缩了一下,但感受到林东指尖的温度,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竟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它们还小,好好养,能养熟的。山里……太危险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个空荡荡的草垫。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呜”声从里屋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只半年大的狼崽正站在那里。
它们正是几个月前林东从狼口救下并收养的,取名狼大和狼二。
此刻,狼大狼二浑身毛发微微炸起,眼神警惕而冰冷地盯着地上那七团陌生的、散发着野猪气味的“入侵者”,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野猪崽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狼嚎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炸了窝,尖叫着四处乱窜,试图寻找藏身之处,把堂屋搅得一片混乱。
“嗷呜!”
狼大见状,以为这些小东西要攻击,立刻弓起背,龇出森白的獠牙,作势欲扑!
“狼大!狼二!住口!”
林东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狼大狼二被主人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动作僵在原地,疑惑又委屈地看着林东,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不解的呜咽。
林东走过去,蹲在两只狼崽面前,一手一个,用力揉了揉它们的脑袋,力道有些重,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又像是在强调某种联系。
“它们不是敌人,是……新来的。以后要一起生活,不准欺负它们,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就像……就像当初你们来的时候一样。”
狼大狼二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低落和话语中的分量,虽然依旧警惕地瞥着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小野猪,
但身上的敌意明显收敛了许多,喉咙里发出顺从的“呜呜”声,用脑袋蹭了蹭林东的手心。
一场小小的冲突暂时平息。
林父赶紧找来一个铺着厚厚干草的大箩筐,将四只惊魂未定的小野猪放了进去,又端来温热的米汤。
小东西们挤在箩筐角落,嗅到食物的香气,才稍稍安定下来,小心翼翼地舔食着。
简单的梳洗和包扎后,众人草草吃了点东西。
林东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几口热汤。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
他拒绝了母亲的陪伴,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温热的炕上,心里却是冷的,窗外是呼啸的山风。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大黄的气息。
林东闭上眼,试图入睡,但眼前全是大黄的身影——它矫健地扑向敌人,它警惕地守护在身旁,它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心,它最后那决绝一跃的金色剪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模糊。
他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冰冷刺骨。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尖锐的碎石。
远处,隐隐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又像是……大黄的声音!
“大黄?”
林东的心猛地揪紧,在梦中大声呼喊,
“大黄!是你吗?你在哪?”
那呜咽声似乎清晰了一些,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哀求,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大黄!坚持住!我来了!”
林东在梦中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跌跌撞撞,被树枝刮破了衣服,被石头绊倒了又爬起来。
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救它!
终于,他冲进了一片被月光勉强照亮的乱石堆。
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后面,他看到了!
是它!
真的是大黄!
它侧卧在冰冷的石头上,金色的毛发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迹,一条后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
它似乎耗尽了力气,连抬头的动作都无比艰难,只是用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痛苦和希冀的眼睛,死死地望着林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呜咽,像是在说:
“主人……救我……好疼……”
“大黄!”
林东在梦中目眦欲裂,心痛如绞,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大黄那冰冷皮毛的瞬间——
“啊!”
林东猛地从炕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窗外,依旧是沉沉的夜色,寒风拍打着窗棂。
梦!
是梦!
但那感觉太真实了!
大黄痛苦的眼神,微弱的呜咽,冰冷的触感……仿佛就在眼前!
林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梦中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梦……只是梦……”
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大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撞到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发出声音?
可是……万一呢?
万一它真的像梦里那样,受了重伤,正躺在某个冰冷的角落,痛苦地等待着他去救援?
万一它真的在呼唤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蔓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不可能”。
他不能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
林东猛地掀开被子,动作迅捷地穿上冰冷的棉袄和靴子,抓起靠在炕边的猎枪和手电筒,甚至没忘记带上急救包和一小瓶赵刚留下的烈酒。
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冲出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一头扎进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寒风如同冰刀,瞬间割裂了他裸露的皮肤。
手电筒的光柱在漆黑的林间晃动,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周围是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和隐藏在雪下的枯枝、乱石,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
林子里并不安静。
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凄厉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尖锐而诡异,划破寂静,让人头皮发麻。
更深处,似乎还有野兽低沉的咆哮和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隐藏在黑暗的帷幕之后。
林东握紧了手中的猎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早已习惯了山林的危险,
但此刻,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夜的密林中,听着那些诡异的声音,感受着无处不在的黑暗压迫,
一种久违的、源自人类本能的恐惧感,如同鬼魅,悄然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电光仔细扫过地面,辨认着方向。
梦中指引的地方,是靠近野猪沟深处的一处乱石坡,白天他们曾在那里与野猪群激战过。
他凭借着记忆和对山林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方向艰难跋涉。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衣,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贴在身上极其难受。
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恐惧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因为长时间的孤寂行走和周围环境的压迫而变得更加清晰。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仅凭一个梦就深夜闯入这危机四伏的山林。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梦中大黄那双充满痛苦和希冀的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像针一样刺痛他的心。
他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地貌——嶙峋的怪石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正是白天野猪王撞死的那片区域附近!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东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关掉手电筒,借着微弱的月光,放轻脚步,像幽灵般潜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块岩石的阴影,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游丝般,从前方一块巨大岩石的后面飘了过来!
林东浑身剧震!
这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打开手电,强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直射向声音来源!
光柱下,岩石根部一个浅浅的石凹里,一团熟悉的金色身影蜷缩在那里!
是大黄!
它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痂,原本蓬松的金色毛发纠结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一条后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伤口处血肉模糊,显然摔断了骨头。
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抬头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只是用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痛苦、疲惫和充满巨大惊喜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他!
喉咙里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呜咽,尾巴尖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努力地晃动了一下!
它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林东!
所有的恐惧、疲惫、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大黄!大黄!”
林东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避开大黄受伤的后腿,
将它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那真实的触感,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让他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大黄湿漉漉的毛发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语无伦次,用脸颊紧紧贴着大黄冰凉的脸颊,感受着它微弱的呼吸拂过皮肤,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大黄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和温暖,它努力地抬起头,伸出舌头,虚弱却执着地舔舐着林东脸上的泪水和冰凉的皮肤,
喉咙里发出满足而依赖的细小呜咽,仿佛在说:
“主人……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人貂重逢的温情只持续了短短片刻。
林东迅速冷静下来。
大黄的伤势极重,体温也很低,必须立刻处理并带回去救治。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大黄后腿的伤口,骨头断裂,但没有刺破皮肤造成开放性骨折,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迅速从急救包里拿出干净的纱布,蘸着烈酒,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然后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用绷带和几根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夹板固定住断腿。
整个过程,大黄疼得浑身颤抖,却只是低低地呜咽着,没有挣扎,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信任地看着林东。
做完这一切,林东脱下自己的棉袄,将大黄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一手抱着它,一手拿着手电和猎枪,准备起身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黑暗密林中传来!
林东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身,手电光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光柱刺破黑暗,却只照亮了摇曳的树影和一片空荡荡的雪地。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林东的心却沉了下去。
猎人的直觉告诉他,那不是风!
那绝不是风能发出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就在那片黑暗里!
而且,它在移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恐惧并非完全源于对未知危险的警惕,更掺杂了一种源自人类本能的、对黑暗和不可知存在的原始畏惧。
尤其是在这刚刚经历了大喜大悲、心神激荡的深夜,在这片刚刚发生过惨烈搏杀、仿佛还残留着亡魂呜咽的山林里!
“谁?谁在那里?”
林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厉声喝道,同时将猎枪端平,枪口指向那片黑暗,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依旧在呜咽,树影依旧在晃动,仿佛刚才那声“咔嚓”只是他的错觉。
但林东知道,不是错觉!
他能感觉到!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不,是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目光冰冷、贪婪、充满恶意!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正随着寒风飘荡过来!
是鬼?
是山魈?
还是……王强他们的冤魂?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呜……”
就在这时,被林东抱在怀里的大黄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威胁和主人内心的恐惧,它猛地抬起头,朝着那片黑暗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吠叫!
虽然虚弱,却充满了警告和敌意!
大黄的叫声如同火上浇油!
林东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犬吠彻底引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山林精怪、冤魂索命的恐怖传说!
那黑暗中潜藏的东西,仿佛化作了有形质的恐怖存在,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啊!”
林东发出一声近乎失控的低吼,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抱着大黄,转身就跑!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山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双脚在积雪和乱石上疯狂蹬踏,身体压得极低,如同离弦之箭般在漆黑的林间穿梭!
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他却浑然不觉!
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粗重到撕裂的喘息声,以及身后……那如影随形、越来越清晰的沉重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沉重而富有节奏,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踩在林东的心尖上!
它踏碎了枯枝,震落了积雪,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和那股越来越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臊气!
不是鬼!
是熊!
是头该死的黑熊!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林东被恐惧笼罩的脑海!
但此刻,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因为确定了威胁的来源而变得更加具体和强烈!
他白天刚见识过野猪王的恐怖力量,而黑熊的力量和凶残,只会更甚!
尤其是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怀里还抱着重伤的大黄!
“吼——!”
一声低沉而充满暴戾的咆哮,如同闷雷般在林东身后炸响!
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浓烈的杀意和捕猎者的兴奋!
林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灼热腥臭的鼻息几乎喷到了他的后颈!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大黄的信念,让他体内爆发出最后一股超越极限的力量!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腿如同装了弹簧般猛地蹬地,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向前窜出!
速度竟然在生死关头再次飙升!
他不再沿着来时的路,而是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朝着左前方一处布满藤蔓和乱石的陡坡冲去!
那里地形复杂,或许能阻挡一下那头庞然大物!
他像猿猴般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他也毫不在意!
怀中的大黄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紧紧贴着他,不再发出声音。
“轰隆!”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和树木断裂的声音!
显然是那头暴怒的黑熊撞开了挡路的灌木,也追了上来!
沉重的脚步声在陡坡上响起,虽然速度稍减,但那恐怖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林东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上爬!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烧红的炭块。
但他只有一个念头:
爬上去!
甩掉它带着大黄活下去!
终于,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陡坡顶端!
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布满了巨大风化巨石的平台。
他来不及喘息,抱着大黄,跌跌撞撞地冲向巨石阵深处,利用巨石的缝隙和阴影,拼命隐藏自己的身形。
沉重的脚步声和暴怒的咆哮声在坡下徘徊了片刻,似乎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变得更加焦躁。
它尝试着攀爬陡坡,但庞大的身躯在乱石和藤蔓间显得笨拙而缓慢,发出愤怒的撞击声和树木折断的巨响。
林东紧紧捂住大黄的嘴,将自己的身体死死贴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面,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他听着坡下那头猛兽不甘的咆哮和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感受着怀中大黄微弱却真实的心跳,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失而复得的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