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辰闻声无奈的扶额,站起身迎了过去:“陈卫国、李援朝、刘铁军,你们几个……怎么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语气带着熟稔的责备,但脸上并无多少愠色。
来的是他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都是军区大院里一起滚大的。
虽然现在各自工作不同,有的在部队,有的在工厂,有的在机关,但那份情谊和说话办事的随意劲儿一点没变。
实际上,就他们这些人,也是难得才能聚在一起一回。
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陆良辰要结婚,可能也不会这么齐全地凑在一起。
被叫做陈卫国的高个子一把揽住陆良辰的肩膀,嗓门洪亮。
“规矩?跟你陆大厂长讲什么规矩?知道你新婚燕尔,兄弟们体谅,这不是给你留了几天时间嘛!结果你小子倒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看要回你那西北纺织厂当山大王去了,再不聚,兄弟们上哪儿逮你去?”
他边说边笑着朝姜海棠点头,“嫂子,对不住啊,我们这群人粗惯了,您多包涵!”
李援朝也笑嘻嘻的接口:“真不是我们不识趣。哥几个知道你忙,嫂子也忙,可这情分不能断啊。”
其他几个发小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嫂子”,目光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打量。
姜海棠感到脸颊更热了,只能努力弯起嘴角,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这份灼热又陌生的热情。
“行了行了,都收敛点!”陆良辰看出了姜海棠的窘迫,上前一步,看似责备实则维护地隔开众人一点,手臂自然地揽住姜海棠微微僵硬的肩头,给她传递一丝安定的力量,“瞧你们这阵仗,别吓着人。”
“嘿嘿,吓不着,嫂子一看就是爽利人!”王卫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大手一挥,宣布了来意。
姜海棠忙笑笑,说道:“快坐下,我给你们泡茶。我等下去买点儿好菜,晚上就在家里吃饭。”
“不用这么麻烦,哪能让嫂子给我们做饭。我们几个凑了点分子,在新侨饭店定了桌席,专门请你们两口子!一来给你们贺新婚,二来也是给你饯行。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兄弟们吧?”李援朝勾肩搭背地说。
刘铁军也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陆哥,你放心,都是自己人,就我们哥儿几个,绝对不闹腾。嫂子,您也一定得赏光,让我们也沾沾陆哥的喜气!”
姜海棠看着这几个风风火火、热情洋溢的青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向陆良辰,眼神里带着询问。
陆良辰明白,这帮兄弟是真心实意,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伤感情了。
何况,能够张罗到新侨饭店,他们也是真的费了心思。
陆良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又带着点暖意的笑容。
他转向妻子,语气温和,“这几个都是穿开裆裤就一起混的兄弟,不用和他们见外,走,咱去吃饭。”
姜海棠没有不应的道理,何况,一个男人愿意让妻子进入他的圈子,才是真正的当妻子是自己人。
她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答应了下来。
陈卫国大手一挥,“嫂子,那我们就等着你们过来了。晚上六点,新侨饭店,不见不散!”
“行,行,说定了。”陆良辰笑着应下,“不过先说好,点到为止,明天还得收拾行李。”
“的嘞!明白!不耽误你们小两口的大事!”李援朝挤眉弄眼地打趣。
几个发小又嘻嘻哈哈闹了几句,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告辞了,院子里响起吉普车发动远去的引擎声。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陆良辰看着还有些怔忡的姜海棠,走过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不习惯?”
“他们还挺外向的。”姜海棠想了好一会儿,想到了这么个形容。
陆良辰哈哈大笑起来。
“从小野惯了,在大院里横冲直撞的,可不就是外向。但他们人都是极好的,重情义。”
姜海棠点点头,“能看出来,他们跟你感情很深。”
陆良辰点头,“自小的情分,自是和别人不同。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尤其我们这一拨,仗着父辈的功劳,有时候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也没少吃亏。”
“有这么些好朋友,是好事。”姜海棠对于丈夫有这么多好朋友,还是挺开心的。
虽然陆良辰没说过,但从一个得意的身份,到了最后,不得不去西北当一个纺织厂的厂长,或许,这并不是陆良辰所愿。
从京城到金城的千里关山,不仅仅是万水千山,更割断了当年的恣意青春和少年意气。
这几位发小身上鲜活跳脱的气息,或许正是陆良辰生命底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傍晚,新侨饭店灯火通明。
在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这里算得上京城顶级的去处之一。
在这里设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陆良辰和姜海棠走进预定的小包间,陈卫国他们几个早已到了,桌上竟罕见地摆着几瓶茅台和一瓶红葡萄酒,还有几样精致的凉菜,甚至有一小块奶油蛋糕,显然是花了大力气弄来的。
“陆哥!嫂子!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刘铁军热情地招呼。
“这么多好东西,你们破费了。”陆良辰客气了一句。
“当了厂长,还跟我们这些兄弟们客气上了,都是自己人,图个热闹高兴!”
“可不,你是我们兄弟里第一个当厂长的,又娶了这么厉害的媳妇儿,双喜临门!这顿酒必须喝!”
几个兄弟一面说话,一面倒酒,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走一个!”刘铁军举杯说。
“我们喝,你们嫂子喝汽水就行了,胳膊上有伤还没好呢。”
陆良辰拿起桌上的汽水瓶,给姜海棠面前的杯子满上,橙黄色的液体泛起细密的气泡。
“还是良辰回心疼媳妇,来来来,良辰,嫂子不喝酒,你可不能不喝。”陈卫国看着陆良辰贴心照顾着姜海棠,端起酒杯说:“来,哥儿几个,为良辰和嫂子,干一个!祝你们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气氛在他的带动下重新活络起来,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响起。
酒过三巡,发小们的话匣子彻底打开。
他们回忆着童年在大院里掏鸟窝、偷骑军用摩托的糗事,感叹着时光飞逝。
姜海棠只是默默地吃菜,听着他们说这些少年时期的故事。
看着陆良辰,想着现在的陆良辰身上搞,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淘气。
同时,也心疼,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却不得不离开部队,来到地方。
陈卫国端起酒杯,脸色微红,语气却认真起来,“良辰,说真的,哥几个佩服你!竟然去西北那风沙地里扑腾。纺织厂那摊子,听说复杂得很……不容易!”
“但兄弟知道,你不是那种放弃自己的人,就算在西北,你也是真想干点实事的!这杯酒,敬你这份心气!也敬嫂子,能陪着你吃苦!”
李援朝也举杯:“卫国说得对!陆哥,你在前面冲锋陷阵,后勤有我们照应着!有啥难处,指个信回来!西北天高皇帝远,我们过不去,你自己多保重!”
陆良辰心中感动,与姜海棠一起举杯回敬。
姜海棠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群看似大大咧咧的青年对丈夫深厚的兄弟情谊和发自内心的支持。
她得体地向大家敬酒,感谢他们的盛情。
席间自然也少不了对时局、对工作的议论。
这些发小们有的在工厂抓生产,有的在部队,也都在各自岗位上感受到了一些变化。
他们聊起各自单位的见闻,言语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期待。
姜海棠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关于纺织技术革新的话题,也赢得了大家真诚的赞赏。
这些人出身都不低,对于姜海棠,也多少通过方方面面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姑娘,能在西北做出贡献,能被周副部长看重,带去国外学习,也就是这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陆良辰这样优秀的人。
酒酣耳热之际,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哼唱起了一首当年流行的苏联老歌的调子,其他人也跟着轻轻哼起来。
包间里弥漫着一种属于他们青春怀旧与对未来的憧憬。
聚会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
陆良辰和姜海棠婉拒了发小们开车送他们回去的提议,选择了步行。
七月的京城夜晚,暑气未消,但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凉爽。
走在静谧的胡同里,远离了饭店的喧嚣,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姜海棠挽着陆良辰的手臂,轻轻靠着他。
她能感觉到丈夫身上淡淡的酒气,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波澜。
“他们……很热情,我想,当年,你应该也是如此!”姜海棠轻声说。
如果不是这几年的高压,如果不是陆家需要断尾求生,或许,陆良辰会在部队上大展身手。
“是啊!当年,我也和他们差不多,只是……都过去了。”陆良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你后悔过吗?”姜海棠问。
“不后悔,如果我一直在部队,或许,就不会遇到你了。”
以前,多少有些意难平,但现在,他已经释然了,或许,他转业到西北,就是为了遇见海棠吧!
他握紧了妻子的手,“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后悔。”
姜海棠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们一起为了纺织厂的明天努力,等纺织厂走上正轨,我们再回京城!”
陆良辰这些天其实很纠结,错过了这一次回京城的机会,未来会出现什么变数根本想不到,或许,他们再也没有回京城的机会了。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有力:“热闹是他们的,日子是我们的。在西北,我们或许能走出一样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