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祯与大魏朝廷之自信,并非毫无依据。
英国公张维每日呈送之军报,捷报频传;
今日收复一县,明日光复一城,眼见即将收复整个济南府。
青州府之围困不攻自解,莱州府亦重归朝廷掌控。
形势之好,已非小好所能形容,实乃大好特好至极。
曹祯将最新战报置于御案之上,龙颜大悦,赞道:“好!好!英国公果然不负朕望,真乃国之柱石啊!”
黄景赶忙奉承:“陛下圣明!全赖陛下指挥得当,自大军北上以来,捷报频传,此乃天命所归。”
案几之上,军报堆积如山,每一封皆洋溢着胜利之喜悦:
“兖州府大捷!多耳衮部主力仓皇北窜!”
“莱阳府光复!守军溃不成军!”
“青州府围解!贼寇焚营而逃!”
曹祯负手行至军事舆图前,见代表王师之红色小旗已插至济南府附近,不禁志得意满。
短短十几日之内,大半齐州已然收复,如此摧枯拉朽之攻势,即便最为保守之大臣亦无言以对。
“陛下。”
左相诸葛明躬身步入殿内,“老臣以为,英国公虽连战连捷,但……”
“但什么?”
曹祯挑眉打断其言,“老师又欲提及‘谨慎’二字?”
诸葛明苍老之面容闪过一丝无奈,只得低声道:“老臣只是认为,大军应当稳扎稳打……”
“老师多虑了。”
曹祯自信言道,“如今我军势如破竹,多耳衮已成丧家之犬。若此时放缓攻势,反倒予东狄以喘息之机。”
随手拿起一份奏折,说道:“老师请看,英国公昨日又收复两县。照此势头,不出十日便能光复整个齐州!”
诸葛明望着战报上华丽之辞藻,眉头微蹙。
这些捷报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真实之战场——未遭遇顽强抵抗,未陷入苦战,甚至连像样之伤亡都未曾出现。
然而满朝文武皆沉浸于胜利之喜悦中,他多年之威望,也仅够在奏折末尾添上一句不痛不痒之提醒:大军应当谨慎前进,切勿轻敌。
“老臣……谨遵圣意。”
退出大殿时,左相之背影显得格外佝偻,为何形势一片大好,他心中却愈发不安?
兖州府,大魏军主帅大帐之内。
兵部尚书余廷益与蒙傲三子蒙无敌并肩而立。
蒙无敌刚从青州府而来,身上仍披着麻衣孝服。
二人正向英国公张维进谏:“英国公,多耳衮部主力未损,我军追击过急,营寨未固,恐遭反噬。”
张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当初在徐州府时,他确实对多耳衮颇为忌惮。
可如今兖州府多耳衮主力北退,青州府解围,莱州府收复,敌军节节败退。
不仅是他,帐中五军都督府之将领们亦皆认定——多耳衮不过是一个仓皇北逃之懦夫。
“蒙总兵此言差矣。”
南阳侯张俊泽率先打破沉默,冷笑一声道:“我大军挟覆灭代山之威而来,兵力数倍于敌,且连战连捷。东狄若敢反击,岂会等到今日?”
蒙无敌脸色一沉,对方刻意称他为“总兵”而非“济南侯”,显然意在贬低蒙家之地位。
安平侯徐茂德笑容满面地打圆场道:“余大人和蒙兄不必多虑。贾玄大师早已卜算过,此战我军所向披靡,敌军望风而降。”
他转向一旁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问道:“大师此前预言,可有一句不灵验?”
贾玄捋须起身,宽袖飘飘,说道:“老夫夜观天象,大魏将星起于东北,此乃灭狄中兴之兆。”
言罢,他朝南方拱手道:“为陛下贺,为大魏贺!”
“为陛下贺!为大魏贺!”
威远伯汤继祖、镇国公楚昭南、靖海侯郑沧澜等一众勋贵齐声应和,纷纷面向金陵方向行礼。
帐内气氛热烈,仿若胜利已然在望。
余廷益与蒙无敌对视一眼,不得不跟着躬身行礼,若此时不随众,便是大不敬之罪。
这些金陵勋贵,他们祖上随曹太祖打天下时,便已尽享“从龙之功”,如今最为忌惮的便是北疆这批新崛起的新贵。
在这些人眼中,蒙家、马家、廉家、文家乃至张克这些不过是“暴发户”,是来分他们利益的“贱民”。
毕竟世袭的爵位官位数量有限,多一家新贵,便少一份他们的利益。
张维最终驳回了二人的建议,冷声道:“蒙总兵即刻回青州府驻防,余大人赶紧去莱州府保护大军侧翼。若再违抗军令,本帅只好请出尚方宝剑了。”
两人只得告退。
走出大帐时,余廷益与蒙无敌对视一眼,心想好言难劝执迷不悟之人,只盼多耳衮莫要识破这支大军的虚实。
帐内顿时轻松起来。
张维拍手命人设宴,所谓军中禁酒令,不过是约束底下人的规矩。
在座之人最次也是二品都督佥事,哪家没有免死铁券?
刑不上大夫,法不上勋贵,这是天下自古以来的惯例。
金樽美酒,珍馐满案。
英国公张维高坐主位,满面红光地举起夜光杯道:“诸位,且饮此杯!”
“敬国公爷!”
帐内一众勋贵齐声应和,觥筹交错间尽是阿谀奉承之辞。
酒过三巡,张维已有几分醉意。
北征以来势如破竹,让他愈发轻敌,道:“东狄不过如此!”
他拍案大笑,借着酒兴将功狗高岳的战绩揽到自己身上,道:“当年我在辽东单枪匹马连斩十余东狄骑兵……”
军师贾玄立即附和道:“国公爷年少时便勇冠三军,如今统帅王师,东狄望风而逃,此乃天意啊!此战之后,说不定要再现前朝一门双公的佳话了。”
“慎言!”
张维故作严肃地摆手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本帅岂敢居功?”
威远伯汤继祖凑上前敬酒道:“陛下仁德,国公爷忠义,此战之后,加官进爵理所应当!”
“敬陛下!”众勋贵齐声应和。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些金陵勋贵们个个身着锦衣华服,谈笑间尽是祖上荣光。
他们大多挂着五军都督府的虚职,平日里从不领兵,出征抵御多耳衮时皆称病推脱,如今追击多耳衮,却都拖儿带崽地跑来分一杯羹。
恰似炒房一般,越是涨势迅猛,跟风者越多,一旦下跌反而无人问津。
张维醉眼扫视众人,心中愈发得意。
他之所以重用这些勋贵,无非是因为“聊得来”。
勋贵们自成一个圈子,与寒门将领仿佛处于两个世界,一方整日盘算军饷粮草,一方只谈风月祖荫,不是一个圈子不必强融。
例如某光头校长曾认为徐姓和林姓学生个子矮小,说话要么带口音要么语速慢,过于软弱,不堪大任。
(不堪大任十元帅,识人之明蒋千古)
这些勋贵们用他们擅长的阿谀奉承织和一封封战报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张维牢牢困在其中。
而张维又用虚假的捷报,为金陵朝廷编织着另一个美梦。
朝廷的盲目乐观,层层叠叠的信息茧房,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必胜的幻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