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停在一张幼儿园小朋友捧碗吃饭的照片上。发信人是两周前咨询“孩子厌食”的妈妈,配文写着:“按书里的山药小米粥方子调理,现在每天能自己吃小半碗了,谢谢苏医生!”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嘴角沾着粥粒,眼睛亮得像刚洗过的葡萄。
她正准备回复“记得粥里别放糖,脾虚忌甜”,屏幕顶端突然弹出省卫健委的紧急通知,红色的“紧急”二字像块冰,瞬间冻住了指尖的暖意。
“【省卫健委紧急通报】邻市爆发不明原因腹泻疫情,3日内累计报告病例507例,主要症状为水样便(每日5-10次)、畏寒、脐周隐痛,部分伴呕吐。婴幼儿及老年人脱水风险极高,已启动三级响应。”
紧随其后的补充通知更让人揪心:“病原学检测(细菌培养、病毒核酸、寄生虫筛查)均为阴性,抗生素治疗无效,静脉补液仅能缓解脱水,无法遏制腹泻。现组建省级专家组,请苏怀瑾同志作为中医代表即刻参会,携带相关诊疗经验。”
“哐当”一声,陆则衍推开诊室门,白大褂的下摆还带着风。他手里的打印纸边缘卷着,显然是一路攥过来的,纸上的病例汇总表用红笔圈着关键数据:“邻市急诊主任刚给我传的,30份粪便样本、20份血液样本,连最新的诺如病毒、轮状病毒核酸都查了,全是阴性。血常规里白细胞、中性粒细胞都正常,排除感染性腹泻——西医这边暂时找不到病因,只能被动补液。”
他把纸拍在桌上,指腹重重按在“脱水病例12例”上:“最麻烦的是脱水。有个6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拉了18个小时,现在靠静脉营养维持,家长在诊室里哭,医生也没辙。”
苏怀瑾抓起桌上的《伤寒论》,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的纹路。这时,视频会议的邀请弹窗跳出来,参会人列表里列着“邻市疾控中心”“省人民医院急诊科”“省中医研究院”,她点进会议时,屏幕里正好出现邻市疾控中心主任的脸——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蛛网,下巴上冒出层青黑胡茬。
“苏医生来了正好。”主任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身后的白板上贴满病例分布图,红色磁钉在南部老城区密集得像片火烧云,“现在确诊病例已经523例,我们测了水源、菜市场的凉拌菜,甚至下水道水样,都没找到传染源。刚接到报告,城南养老院出现12例聚集性病例,有位82岁的老人已经拉得意识模糊了。”
他调出患者症状统计表,指尖在“水样便”“畏寒”上敲了敲:“奇怪的是,所有患者都喊冷,哪怕室温26度,也得盖厚被子,说‘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腹痛是隐隐的坠痛,用热水袋敷着能轻点儿——这些症状,西医没见过对应的病。”
苏怀瑾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气象标注上——“邻市近7日降雨量达180mm,南部老城区部分路段积水”。她忽然抬手,指着病例分布图上最密集的区域:“张主任,这些红钉密集的地方,是不是都是老城区一楼住户?”
张主任愣了愣,翻出患者住址明细:“对!70%的病例住在一楼,还有20%住在地下室——这几天下暴雨,老房子排水差,好多家墙根都渗水,有住户说‘家里潮得能拧出水,衣柜里的衣服都发霉了’。”
诊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吹不散突然凝重的空气。苏怀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水样便属‘水湿下注’,畏寒是‘寒象’,无感染指征排除‘实邪’,再加上潮湿环境——这很可能是中医说的‘外感湿邪’引发的泄泻。”
她看向镜头,目光扫过参会的西医专家:“能不能麻烦张主任收集一份详细的舌象和脉象记录?比如舌苔颜色、厚薄,脉象是浮是沉、是快是慢——尤其是‘濡缓脉’(按之如裹棉)的出现频率,这对辨证至关重要。”
挂了会议,陆则衍递来一杯刚泡的姜枣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濡缓脉?你怀疑是寒湿?”他记得苏怀瑾讲《伤寒论》时提过,“太阴病的脉象多濡缓,主脾虚湿盛。”
“还需要舌象佐证。”苏怀瑾捧着茶杯,掌心的暖意慢慢渗进指尖,“但现在看,环境湿、症状寒、无感染——这更像‘寒湿困脾’,而不是细菌病毒感染。如果舌象是白腻苔,那基本就能定了。”
窗外的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风卷着远处的雷声滚过来。苏怀瑾望着药圃里被雨水打蔫的薄荷,忽然想起祖父常说的“医贵知时”——老祖宗早就说过“湿盛则濡泻”,遇上连阴雨,脾胃弱的人最易受湿邪侵袭。
她把姜枣茶凑到嘴边,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时,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或许正是让中医“外感病诊疗”走出诊室,站到公共卫生前线的机会。就像那些被雨水打蔫的薄荷,看似柔弱,却能在需要时散出醒神的气——中医的智慧,或许也能在西医无头绪的时刻,找到破局的方向。
陆则衍的手机响了,是邻市急诊主任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后突然提高声音:“舌象?好!我们现在就组织老中医去诊室看舌象、摸脉,半小时后给你传汇总!”
挂了电话,他看向苏怀瑾,眼里的焦虑淡了些,多了点期待:“他们说已经找了两位退休老中医去支援,很快就能有舌脉记录——说不定,你真能找到西医没看到的关键。”
苏怀瑾放下茶杯,杯底的枣核沉在杯底,像颗定盘星。她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邻市腹泻疫情——待查:舌象(苔色、厚薄)、脉象(浮沉、缓急)、饮食史(是否生冷)”,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阴沉的诊室里格外清晰,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硬仗,悄悄磨亮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