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峡谷的风,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血腥铁锈味。
王平安的手,轻轻落在了枯荣供奉的头顶。
那动作,不像杀人,倒像是在掸去灰尘。
他什么都没问。
对一个死人,没什么好问的。
一缕比蛛丝还细的灰色气流,从他指尖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像一条饥饿的蛀虫,粗暴地啃食着枯荣那片即将崩碎的识海。
“嗬……”
枯荣的身体猛地绷直,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异响,眼球暴突,仿佛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他的记忆,他的秘密,他所有的不甘与怨毒,在轮回之力的碾压下,被撕扯成最原始的碎片,然后野蛮地灌入王平安的脑海。
一瞬间,王平安“看”到了。
那不是画面,而是一股信息洪流。
他“闻”到了一股时光腐朽的味道。
他“听”到了一个名为“光阴之墟”的禁忌之名。
他“感受”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疯狂的计划——在那里,在那片时间的坟场,为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搭建一个降临人间的……肉巢。
当最后一丝神魂被榨干,枯荣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连飞灰都没剩下,存在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王平安收回手,眼神古井无波。
“平安哥哥……”
李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刚才分明感觉到,王平安身上的气息,冷得让她想要逃跑。
“没事,找到地方了。”
王平安随手一挥,那张从神庙长老怀里摸出的地图,在他面前摊开,血迹斑斑。
他的手指,没有在图上游走,而是直接点在了一个地方。
西南角,一片被迷雾笼罩的空白。
仿佛地图被虫蛀了一个洞。
“光阴之墟。”
几乎是同时,李常猛地抬头,她的感知中,南疆各处,骤然爆发出数十起惨烈的厮杀。
“是万蛊寨的人……他们在到处杀神庙的人,把神庙的据点位置……都嚷嚷出去了……”
王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演戏嘛,自然要演得逼真一点。”
用神庙喽啰的命,来证明这份“邀请函”的诚意。
好大的手笔。
好恶毒的心思。
“走吧。”
他一把将地图捏成粉末,拉起李常的小手,那里的温度让他眼中的寒意稍减。
“既然人家台子都搭好了,连催场的都派出来了。”
“我们这两个主角要是再磨蹭,可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
二人一路向南。
越是靠近那片空白区域,世界就变得越不真实。
空气不再是气,而是一种粘稠的、半流质的东西,呼吸间,能闻到一股老坟里棺材板腐烂的味道。
脚下的土地,也失去了生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
当他们终于踏入那片区域的边缘时,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投入了滚水的画卷,猛地扭曲、模糊、融化。
下一秒,天旋地转。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一片混沌的灰。
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王平安眼睁睁看着自己脚边的一块石头,前一秒还是亿万年历史的顽石,后一秒就化作了刚刚凝聚的岩浆,烫得空气都在滋味作响,紧接着又在刹那间风化成沙。
“嗤!”
一道看不见的波纹扫过,像一块无形的橡皮擦,要将他们从这世上彻底抹掉。
李常的护体灵光连一息都没撑住,就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哀鸣。
王平安眼神一寒,混元气罩轰然张开。
那足以让金丹修士瞬间衰老至死的时光之力,撞在气罩上,却如同撞上了堤坝的浪花,碎得无声无息。
他丹田内的混元太极金丹,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个饿了三天的饕餮,发出兴奋至极的嗡鸣。
那些混乱暴虐的时间法则,对它而言,竟是无上的美味佳肴!
黑白二气流转,如同一张大口,将所有来犯的时光之力,尽数吞噬、消化!
在这里,他才是时间的主人!
“抓紧了。”
王平安的声音,沉稳得可怕,他握紧李常的手,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一步步向着这片混乱的核心走去。
越往里,那股邪神的气息就越是浓郁。
空气中,开始飘荡着血色的、带着甜腥味的雾。
脚下,不时能踩到一滩蠕动着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像是某种生物的排泄物。
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祭坛。
那东西,根本不是石头造的。
是肉。
是活生生的,还在跳动的血肉!
它庞大到让人看不到全貌,无数粗大的、青黑色的血管在它表面盘根错节,有节奏地搏动着,发出“咕咚……咕咚……”的沉闷心跳声,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
祭坛的血肉墙壁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那些脸上的表情,全都被定格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之中,无声地嘶吼。
在祭坛的正上方,一道通天的血色光柱,如同一根刺破苍穹的毒刺,正在疯狂地搅动着虚空。
而祭坛的中央,大祭司“幽”,正张开双臂,像个迎接神迹的疯子,仰头享受着这一切。
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被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生灵尸骸,它们的血肉精华正化作一道道血泉,被祭坛贪婪地吸食。
“呜……”
李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摇摇欲坠。
那股邪恶,对她的唤灵体来说,是硫酸,是钢针,刮骨剔髓。
可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她血脉的最深处,一缕沉寂了万古的金色烙印,被这股滔天的邪恶,悍然唤醒!
她的感知,穿透了那层令人作呕的血肉,触及到了祭坛的根基。
她“看”到了。
看到了一点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金色光点,在无尽的污秽中,还在进行着悲壮而徒劳的抵抗。
那股力量……高贵、决绝、带着与她血脉同源的悲鸣。
是镇灵氏的守护之力!
是慕容家先祖的……血脉烙印!
“平安哥哥……”李常的嘴唇在哆嗦,她死死抓住王平安的手臂,指向那祭坛的深处,“那里……有我们先祖的力量……在哭……”
王平安的眼眸,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无悲无喜的混沌。
他的视线,洞穿了一切虚妄。
他看到了那血色光柱的另一端。
那是一片冰冷、死寂、没有任何生机的域外虚空。
虚空中,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阴影,正在通过这条光柱,将它的“存在”,一点点地挤进九州世界。
而这座祭坛,就是它的“嘴”!
它在吃!
它在吃掉南疆的地脉,在吃掉九州的灵气,它要把整个世界,都吞进肚子里!
一个彻骨冰寒的念头,在王平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所谓的邪神降临,根本不是真相!
恭亲王和幽,这两个疯子,是要通过这座祭坛,把整个九州世界,炼化成邪神的一具……新身体!
他们不是在开门迎客。
他们是在拆掉自己的家,给强盗盖一座新房子!
而他王平安……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颗独一无二的混元金丹,为什么是那把不可或缺的“钥匙”。
因为只有他这枚容纳了“生”与“死”两极,代表了世界本源“轮回”的金丹,才能在最后,强行篡夺九州世界的天道权限,为这场疯狂的“移植手术”,签下最终的同意书!
他不是被引诱来的棋子。
他是被精心圈养,准备在最后开席时,端上桌的那道……主菜!
滔天的怒火,在心中燃起,却又在瞬间被极致的冷静所吞噬。
那是一种比岩浆更炽热,比深渊更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常。
女孩的眼中,恐惧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同心锁下,心意相通。
要么,今天,就在这里,亲手把这个邪神的产床,连同那下棋的狗东西,一起砸个稀巴烂。
要么,就和这天地,一起死个痛快。
王平安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黑白二气缓缓旋转,像一个正在孕育着风暴的太极图。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进了这片喧嚣的邪恶之中。
“请柬收了,戏也看完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们……”
“拆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