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沾满泥点、风尘仆仆的大卡车。
高大的车头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车头前面，正倚着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半旧的藏青色工装棉袄，他斜靠在车头上，身姿挺拔得好似一尊雕像。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下巴还带着青色的胡茬。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和许素馨说要去跟车、可能半个月才能回来的赵墨川。
见到赵墨川，许素馨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该怎么开口。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许素馨面前飘过。
虽然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但赵墨川似乎察觉到了许素馨视线。
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许素馨脸上。眼底的疲惫在看到她的瞬间，似乎被某种光亮驱散了一些。
见到许素馨，赵墨川也愣了一下，随即直起身，露出了一个微笑。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对望着。
文化馆里最后出来的几个学员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匆匆走过。
许素馨只能听见空气里的风声，还有自己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好半晌，还是赵墨川先开了口。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长途驾驶后的沙哑，语调却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沉稳：“素馨，我回来了，刚跑完这趟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素馨臂弯里夹着的书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着，今天正好是夜校第一天开学，路过文化馆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顺路，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许素馨看着赵墨川脸上未散的倦色，心里却像明镜似的。
平安县离他这次跑车的终点有多远，路上要多久，她大概有数。
这个点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是顺路？
赵墨川分明是紧赶慢赶，掐着时间点回来，就为了看看她夜校开学的第一天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悄悄地涌上心头，冲得许素馨鼻尖微微发酸。
她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会有人这么对待她。
许素馨捏紧了怀里的书本，硬挺的边角扎在她的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触感。
“那你来得还挺凑巧，我这边刚下课。”
许素馨看向赵墨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教我们认字的柳老师，讲得挺好。”
“那就好。”
赵墨川应了一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确认她是否真的适应夜校的学习。
昏黄的光线下，许素馨的脸颊被夜风吹得微红，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专注和满足。
这模样，让赵墨川心头那点因为赶路而积攒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小姑、赵叔。”
许志萍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安静。
她拉着蕙兰的手，笑嘻嘻地凑过来，眼神在许素馨和赵墨川之间飞快地溜了一圈，带着点很少在她脸上出现的狡黠：“小姑，你跟赵叔坐车回去吧。这大晚上的，风吹得怪冷的，我跟蕙兰年轻耐冻，骑三轮车回去就行。”
说着，许志萍不由分说地把许素馨往赵墨川那边轻轻一推。
“对对对，许姨你坐车回家。”蕙兰也赶紧点头附和，脸上带着几分笑容。
“哎，你们两个丫头……”
许素馨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一小步，差点撞进赵墨川怀里，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许素馨有些慌乱地站稳脚跟，想要拒绝。
没等她开口，赵墨川却已经动作利落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侧身让了开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上来吧，外头风大。”
男人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许素馨看了看驾驶室，再看看许志萍和蕙兰已经麻利地爬上了停在角落的三轮车，只得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她低声道：“那麻烦你了墨川”，便低着头，有些局促地钻进了驾驶室。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寒意。
狭小的驾驶室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淡淡汽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这气味霸道地钻进许素馨的鼻腔，令许素馨有些意外。
她还没见过赵墨川抽烟的样子呢，不过开长途货车，路上需要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赵墨川会抽两根保持清醒也很正常。
赵墨川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车灯划破前方的黑暗。
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侧过脸，看了许素馨一眼。
昏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更加硬朗。
“安全带系好了吗？”赵墨川轻声问道，似乎要是许素馨说没有，他就要立刻上手帮她调整安全带。
许素馨低低应了一声，抓紧了怀里的书本，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泛红。
卡车缓缓启动，驶离文化馆，缓缓驶向许素馨家的方向。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模糊的街景和零星昏黄的路灯。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发动机沉稳的轰鸣声在耳边规律地震荡。
许素馨起初还有些紧张，身体微微绷着，目光拘谨地盯着前方晃动的路面。
赵墨川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趁着转动方向盘时，偷偷看上许素馨一两眼。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许素馨却并没觉得有多尴尬。
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赵墨川沉稳的呼吸，以及无法令人忽视的存在感，交织成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格外令人安心的氛围。
许素馨这段时间有些紧绷的神经，在这令人安心的沉默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除了汽油和烟草的味道，赵墨川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肥皂味。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赵墨川大衣里，那条红围巾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