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汉重重地把手边的小酒盅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周云霞和孙阳孙辉都是一哆嗦。
许老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卫国啊，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吧？”
孙卫国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姥爷，这还早呢，大年初二回娘家可是老规矩，我再陪你和大舅喝几杯。”
“不用。”
许老头直接打断孙卫国，语气不容置疑。
“我刚刚才想起来，下午顺子还得去隔壁村换点麦种回来，喝多了就办不了正事了。你们一家子也早点回去吧，天气冷路不好走，别等天黑了再摔着孩子。”
“许家村的路不好走，以后要是没啥事，也别老往这边跑，有那个功夫，多忙忙工作上的事情，心思别乱放。”
听到这明晃晃的逐客令，孙卫国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一阵红一阵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素馨，刚刚许老头还拉着他说让他们一家留下来吃晚饭，实在不行就在家过一晚呢。
许老头态度变化得这么快，肯定是因为许素馨说了啥。
许素馨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喝着碗里温热的汤，看都没看孙卫国一眼。
孙卫国又求助似的看向许顺和宋春兰，想要他们俩帮着劝一劝。
许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老爹这态度，还有妹妹那副样子，也猜到肯定是孙卫国做了什么让妹妹和老爹极其不满的事。
他立刻放下酒杯，顺着许老汉的话说道：“对对，爸不说我都忘了。卫国、云霞，你们吃好了就赶紧带娃回去吧，我下午真得去换粮种。”
宋春兰也连忙帮腔：“是啊，天看着要变，早点走更安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赶人走的意思。
周云霞的脸涨得通红，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日子，她先在酱油厂那边吃了个闭门羹，又在许家村饭都没吃完就被赶着走。
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周云霞看向许素馨，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怨怼。
说一千道一万，这一切都是因为许素馨现在心里没有没有她这个女儿了。
孙卫国也是一肚子不满，但他城府深，知道再待下去只会更难看。
他飞快地瞄了一眼许素馨放在柜子上的、他带来的那两个网兜年礼。
许素馨虽然没给好脸，但也没把他们赶出去，还让他们吃了饭，年礼也没让他们拎回去。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点情分的？
说不准今天许老头许老太发作了一通，许素馨心里的气顺了，过段时间就能借坡下驴原谅他和周云霞了。
这么一想，孙卫国心里的憋屈瞬间被一丝侥幸取代。
他脸上重新挤出一点笑容：“姥爷说的是，大舅要忙正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妈，我们先走了，改天我和云霞再去家里看你。”
孙卫国边说，边对许素馨露出一个笑容。
说完，他也不等周云霞有所反应，一把拉起她，和还在发懵的两个儿子：“小阳小辉，咱们走了，跟太姥姥太姥爷还有姥娘他们说再见！”
孙阳孙辉嘴里还塞着牛肉，听说这就要走，孙阳又赶紧拿了个鸡腿在手里，抹得脸上身上都是油，看上去别提有多狼狈了。
周云霞被孙卫国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连道别的话都忘了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抽了几个耳光。
明明她是妈最疼爱的孩子，每次只要家里炖了鸡汤，妈自己不吃都要喊她回去喝上一碗，咋现在她就变成妈的眼中钉了呢。
许家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孙卫国一家仓皇离去的背影，谁也没说话。
许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许老太则拍了拍许素馨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许素馨看着那消失在村口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冷。
孙卫国那点侥幸的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想和缓关系？做梦！
她许素馨，从来就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菩萨。几百块钱绝对不够弥补孙卫国和周云霞对她造成的伤害，她倒是想看看，城东大浴室那个赌钱的窝要是被人端了，孙卫国这个科长还当不当得下去！
她只是太忙，腾不出手去折腾这些事，没想到孙卫国竟然还追到许家村膈应她。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
*
大年初三，年味还未散尽，许素馨就带着一家人，告别了许家村的父母兄嫂，踏上了返回县里的路。
许素馨打算在工地和玻璃厂正式开工之前，先把家搬到新房子那边。
酱油厂这个家看上去没啥值钱的东西，但要真的细收拾起来，还是要好好折腾上几天的。
两辆三轮车装得满满当当，全是许家自家种的粮食。
用许老太和宋春兰的话说，反正许素馨去外面买米也要花钱，还不如用自家的米，这样盒饭的成本还能低一点。
许素馨知道，这就是个说辞，家里人就是想要变着法子贴补她。
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驶过乡间小路，慢悠悠地驶进酱油厂那条熟悉的巷子。
几天不在家，巷子里并没什么变化，只是各家门口多了些鞭炮的红纸屑。
三轮车刚在家门口停稳，许素馨和周云强正往下搬东西，转角处就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
李梅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身上的棉袄沾着油渍，脸色蜡黄，眼底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比年前看起来瘦了一圈，也憔悴了许多。
她一出来，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就死死盯住了刚从三轮车上下来的邹星。
邹星穿着许素馨给新做的碎花小棉袄，一张小脸埋在红围巾里面，看上去可爱又讨喜。
平时总是乱糟糟的头发，也被许志萍梳得整整齐齐，两个小辫子上面还别着许素馨在百货大楼给她买的红色玻璃丝头花。
和年前那个瘦小畏缩、头发枯黄的小女孩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