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观察所,林克没选择立即返回宿舍,而是在观察所的各个房间外游弋。
首先是一位重度患者的房间,往里头一看,就会发现患者被几名士兵控制着死死的,相较于治疗,现场更像是一个审讯现场。
得庆幸自己不用这么对待自己的患者。
林克盯着里边看了一会,又走到下一个房间。
依然是一个重度患者,在治疗——或者用审讯一词来形容更合适开始前,他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士兵站在一旁,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
作为参与治疗的医生,动作也逐渐变得粗暴起来,强行注入药物、强行将其从自己幻想的乌托邦中拉回来,可谓是一套不亚于审讯的治疗手段。
“这一块似乎全是重度患者,”林克说着,便推到大门口,看见上边写着的“集体癔症重度患者区域”后,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立马往旁边的轻症患者区域走去。
相较于重度患者的“殊死搏斗”,轻症区的环境要好得多,没有医生的破口大骂,没有粗暴的治疗,就连士兵也用不着像随时准备上战场似的冲锋。
医生用各种花言巧语试图让其接受治疗,大部分都是十分顺利,除非是遇到了那些深陷自己幻觉中不能自拔的家伙,那就稍微棘手些了,但也比重症区好得多。
林克就像个偷窥者似的,站在门口,盯着里头的医生跟病人,目光还时不时向正挪动自己脚步的士兵看去。
这个过程得有一分钟那么漫长。
在这样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士兵的脚像是沾了胶水似的,每一步都走的无比缓慢,最后在医生的左手边停下来。
显然,患者的顽固程度已经超出了预期。
即便是隔着一道门,林克也能清楚的听到那一声:“你们这些杀人犯!我的妻子就站在旁边,你们却告诉我这是癔症,还要把她彻底抹杀掉!”
患者的躯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在说完这番话后,他就像是一个受到了重大打击的可怜人一样,捂住脸,开始大哭起来。
但没一会,笑声又从手缝里传出,在医生的步步紧逼中,他伸出手,一巴掌拍掉了即将用在自己身上的药物。
医生怒不可遏,招呼起旁边的士兵:“按住他!”
得到命令的士兵立即上前,抓住患者的手腕,又拿来几条粗绳子,像捆绑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林克瞪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场来到了精彩部分的电影。
只见那名要对“犯人”动用私刑的“警察”骂骂咧咧的走上前,拿出备用的药,一边粗暴的用药,一边骂道:“这哪里是轻度患者?我必须得向所长申请,把他调到重症区去!”
重症区意味着什么,作为癔症治疗医生的林克清楚得很。
重症区的士兵可不会像轻症区那么客气,每一位患者都像是在拳击比赛上失败的拳击手般,被打得鼻青脸肿,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位罪大恶极的罪犯。
没有继续看下去,林克已经猜得到后边的结局了,他带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回了自己的宿舍。
因为在观察所的光辉事迹,没人愿意跟他待一块,这也给了他一项特权,那就是他可以独占整个宿舍。
“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没人会与我展开一场辩论赛大谈一番。”
打开宿舍门,将自己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然后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今天的所见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弄得他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于是,他又开始思考起那些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集体癔症是否真的不分种类?是否必须要治疗?
帝国恐惧集体癔症,因为它的危害时时刻刻存在,那是自1453年以来就给予人们的告诫——它的危害万分严重,可以是一个帝国的覆灭,可以是一场难以挽回的灾难。
或许集体癔症真的需要治疗,哪怕代价是将一场乌托邦,一个情感共同体给抹杀,不分对错。
毫无疑问,林克并没有客观的思考问题,他将“客观”给抛到了一边,他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得到那份答案,无论时间长短。
……
“集体癔症必须要治疗吗?”
这样一个于林克而言是万分复杂的问题,哪怕到天亮他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用同僚的催促,不用等待太阳的亲自到来,林克自己就从床上爬起,从包里拿出几张马克,带上进出的钥匙,奔向了观察所外的餐馆。
仅用一丁点的钱,他就品尝到了一顿美味而饱腹的早餐,带着一身轻松的情绪,他重新踏进了观察所,直奔“12”号先生的房间。
“早上好,‘12’号先生。”
他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些贴着“治疗癔症药物”的饮用水。
“12”号先生早已起了床,当看到门口的林克时,他立即跑到林克面前,抓住他的手,兴奋的说:
“医生,我听从您的安排,昨天夜里,我没有理会那个存在于幻觉里的亲人,我紧闭的眼睛,任由他们在那喊着我的名字。”
林克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12”号先生又开始讲述起来:
“医生,请您放心,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存在于幻觉中,他们不是真正的家人。”
“我等待着治疗的结束,等待着坐上火车回到魏玛。”
“我要去魏玛看我的家人,我在码头工作太久了。”
“我要给我的儿子买点玩具,给我的妻子带件新衣裳……哦,对!还有我的父亲和妈妈,让我想想……嗯!分别是一袋烟跟一条围巾!”
“12”号先生脸上的喜悦令人为之动容,当最后一个单词从嘴里吐出时,房间内陷入死一般地寂静。
林克就用那复杂的眼神看向“12”号先生,毫无疑问,这份谎言再也没法揭穿了,仅仅一两句话就可以将一个摇摇欲坠的乌托邦彻底击垮。
但即便现在不揭穿,谎言还是会在回到魏玛后变得支离破碎。
这两项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也是令说谎者难以抉择的。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12”号先生,似乎下一秒也要将真相一并带出,但想了半天,他还是摇摇头,继续延续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