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寒笙有令,任何人不得插手帮忙王蕤意,神殿毁坏的东西全留给她一人清理。
以为这样就能吓到王蕤意吗?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麻烦的是她不知道该把这堆东西扔到哪儿去。
才来天宫不到一天,只知晓这神殿,没人领着她到处转转熟悉环境。
脚是江湖嘴是路,她出去问路总行吧,不信活人还能被这么件破事儿憋死。
天宫圣洁辉煌,大气奢华,处处皆是白壁玉砖,亮得能晃出人的倒影。
美则美矣,空旷了些。
王蕤意几乎没碰上什么人,连巡逻的天将都不见踪影。
穿过好几座影壁接长廊,她终于瞥见一个仙女的衣角,赶紧飞上前搭话。
“恕民女冒昧,请仙女见谅。
我刚来这天宫当差,奉命扔弃一堆废物,请问不要的东西按理该扔哪儿呢?”
她拦下的是一位金发褐眼的仙女,美得动人心魄。
突然被她拦下,仙女脸上并无不耐烦之色。
她温声和气地告诉王蕤意:“我是神凰桐之荷,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原来是更厉害的神女,不是仙女。
她这么温柔可意地招呼自己,王蕤意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回话:
“恕我有眼无珠,唐突了神女。我叫王蕤意,请神女多多包涵。”
“我知道,你飞升那天我也在场,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她真诚地赞扬着王蕤意,惹得王蕤意面颊绯红,“神女过誉了,我们只是侥幸而已。”
桐之荷劝她不必拘礼,“叫我之荷就好。”还提出和王蕤意同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王蕤意直觉她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好神女,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得到桐之荷的帮助,她再三言谢。
暗处的天将见桐之荷和王蕤意一同进了神殿,赶紧过来告诉神女关于帝神的吩咐,劝她避嫌,别忤逆帝神。
桐之荷没有慌张,温和回道:“我只是替王蕤意指路,并无帮衬之意,你们大可放心。”
她说到做到,全程只给王蕤意指方向引路,没有帮忙搬举破损的御桌书架等。
搬搬抬抬对王蕤意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发力时辅之仙灵,再重的东西搬起来也轻轻松松。
何况她曾在元空未央里举过一条龙,那才叫真的重。
搬完东西再清扫大殿,忙完后她出了些薄汗。
桐之荷见她穿的仍是凡间的寻常衣物,心生不忍,提议王蕤意去她房里带走几套闲置的仙裙,都是崭新的,穿几乎没穿过。
王蕤意感谢她的善举,欣然同行。
桐之荷的寝殿宽阔大气,布置得美轮美奂,摆放的全是四海八荒罕见的珍品。
这么宽敞的寝殿并没摆放衣柜。
桐之荷带着她继续往里走,赫然又是一间屋子,悬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仙裙,看得王蕤意目瞪口呆。
她猜想桐之荷应该是帝神极其重要的女人,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尊贵斐然,不是神女那么简单。
王蕤意谨慎起来,行事愈发有礼,心想自己千万不能得罪桐之荷,指不定她就是未来的神后。
桐之荷的仙裙华丽又高雅,非寻常仙衣可比。
王蕤意看花了眼,一件都不敢挑。
她从凡间混过来的,自然懂讲究秩序的地方同样讲究衣服的制式和等级。
现在她被罚为婢女,哪儿有资格穿这么华贵的衣服?
她还是继续穿她凡间的那两套衣裙就好,虽比不起仙衣轻柔靓丽,好歹用料和做工都不错,她穿着很舒服。
桐之荷劝她不要妄自菲薄。生得这么漂亮就是要穿好看的衣服来取悦自己。
再三推拒不过,王蕤意只敢拿走两套款式简单、颜色素丽的仙裙。
“请问天宫里有没有河流或者小溪呢?我想去洗洗换下来的衣服。”
“在我的寝殿往东北出十里会看见一片红树林,那儿后边就藏了一条河。一般没人去。”
王蕤意连连道谢,感激桐之荷今日的帮忙,告辞前往那片红树林。
鲜红耀眼的树叶飘落林间,呈现自然堆落的景象,没有踩踏过的痕迹。
看来这个地方平时的确没人来。
王蕤意不忍心破坏林间的美景,特地飞越过去,到了河边。
河水清澈,缓缓流动。
透过水面看河底是云海,她在其中戏水玩耍萌生很新奇的感受。
天界果然什么东西都是极好的。
河流上游有一成片莲花,粉粉嫩嫩,开得煞是好看。
王蕤意游过去采撷几朵,带回神殿。
她毁了帝神的东西,理应给祂赔礼道歉,带上几朵花聊表心意。
回到神殿时,轩寒笙坐在空旷的大殿之上,面色冷淡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直到他注意到她衣裙的不同,顿时怒不可遏,叫她脱下来,直言“你有什么资格穿这样的衣服!”
王蕤意自知理亏,回不了嘴。
可他大声斥责的语气毫不遮掩对她身份的鄙夷,还是深深刺痛她的自尊心,忍不住酸了鼻头。
她将花狠狠掷到地上,转身就走。那一瞬她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
“你去哪儿?”轩寒笙质问她。
王蕤意头也没回,没好气答道:“换衣服。”
出了神殿,她径直去往桐之荷的寝殿。
掩藏住所有委屈和泪光,她若无其事出现在桐之荷面前。
桐之荷见她去而复返还有些惊讶。
王蕤意嫣然有礼屈膝向她请好,“恕我唐突冒昧,惊搅了神女的安宁。民女刚来天宫着实有太多不懂,也找不到人说话。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搅您,我相公被安排在天宫最外围的一个小院,我不知道在哪儿。您可以带我过去吗?”
她诚恳地望着桐之荷,说着说着眼底冒出了盈盈泪光。
可以说她任性,也可以说她脆弱。她只想躲回翁叡祺身边,紧紧抱住他,感受他如清风般的温柔,吹走心底的躁动和难过。
她不是生来就做丫鬟的。
小时候的王翠丫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却也能自由自在光着脚丫疯跑在田埂上,不懂世间的纷杂和白眼,拥有父母最纯粹真挚的爱。
到了衡王府后,她幸运地碰上了翁叡祺。
他从未轻视过她,名义上是丫鬟,她却吃得好住得好,从一个干瘪的小猴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衡王府是她的福地,从那儿之后她的境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生长在卑微的泥土里。她在那里受过委屈,但也不多。
翁叡祺为她改名,教她读书认字。那年他说“姑娘家识文念字大有裨益”,带着她耐心从头教起。
他教的第一个字是“人之初”的“人”字,告诉她“人”是天地之心、五行之端,靠两条腿顶天立地地站着。
如果她是个从未开化的村妇,她会认命,顺从接受所有的阶级秩序和压迫。
但她生来是“人”,不要卑躬屈膝地活着,她要顶天立地地站着!
陆及丰的毒打尚不能使她屈服,波橘云诡的修仙江湖亦没有吓倒她,自己一路奋战,撑到现在。
只要没死,她绝不会弯曲自己的脊梁,放弃尊严让人践踏,告诉她该穿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要遵循自己的意志而活。
桐之荷好心将她带到翁叡祺住的小院。
王蕤意恳切地再三道谢,感激桐之荷的体贴和善良。
桐之荷摸摸她软软的脸蛋,笑着回道:
“你就像我的妹妹,举手之劳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开口,不要说最后一次找我,我会伤心的。”
神凰桐之荷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吹拂了王蕤意心底的自卑,带来一缕清风。
礼貌道别后,王蕤意推开院门。
翁叡祺听见响动,踏出房门看情况。
一见翁叡祺的面,王蕤意眼泪完全止不住,簌簌落下。
翁叡祺看她哭得那么厉害,心一下慌了,赶紧上前抱住她。
“我的好意儿,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两人紧紧搂住,王蕤意难过得说不出话。
两人才分开一天,她已是如此思念他。
翁叡祺柔声宽慰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背部,时刻陪伴在身旁,不离开她半步。
屋外天气阴沉,在他们潺潺亲昒的水声中,下起了大雨。
王蕤意不管不顾,只想释放。
她要快乐,要很多很多的快乐。
壮烈起伏,妖娆绝美的身段。
清冷公子不知多少次失了分寸,忘了自我。
晨光熹微,穿进屋内,照亮垂在床边的洁白手臂上。
王蕤意和翁叡祺久违地独处一室,睡得太香了。
门外响起天将传话的声音,惊醒了他们,“王蕤意,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速去神殿当差。”
很想反抗,但她弱得像个鸡仔,扑扇两下翅膀别人还觉得可笑。
况且她之前一怒之下毁了神殿,数落下来还是自己的不对。
躺在床上,她望着上方,惆怅地叹一口气。接着麻利地起身,去面对新的一天。
翁叡祺挽留她别走,“我们去向帝神求情,去魔界杀敌立功赎罪。”
这样的想法很美好,但很天真。
王蕤意宁愿在轩寒笙手底下苟活着,也不要被魔族一掌拍死。
她冲翁叡祺笑笑,宽慰他道:“我没事的。昨天是因为多久没当人丫鬟了,心态没调节好。
今天不会再失态,你保管放心。安心在家等我,晚上我就回来啦。”
翁叡祺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安排。
蜻蜓点水吻在他的面颊,王蕤意莞尔一笑,逆着晨光向他挥手再见。
王蕤意已经换下桐之荷送的仙裙。
她从凡间带来的衣物所剩不多,渡劫时毁了她最好的素裙。今日只能穿紧袖收腰的黑色夜行衣。
去往神殿的一路上她几乎没碰上什么人。
走在空旷的壮丽宫殿中让人瘆得慌,王蕤意纳闷儿好端端的地方怎么瞧着这么凄凉,没点人气。
一踏进神殿,就瞧见轩寒笙站在空荡荡的高殿之上,颀长的身姿盛气凌人。
王蕤意恭敬地请安。
“昨夜你玩忽职守。”
轩寒笙平静地开口,指控她的过错。
“昨天您吩咐的事情我全部做完,怎么算玩忽职守?”
每次遇上轩寒笙,讲不了两句她就忍不住蹿火,难不成真要她做没半点自由的奴隶?
“没有本尊的吩咐,不可擅自乱跑。万一你串通魔界,里应外合谋害本尊该如何?”
别妄图把串通魔界这口大锅扣在她头上,王蕤意必须为自己说点什么,由着祂这张大嘴胡说八道,指不定十年前天界大战都是她引起的。
“我断没有谋害您的意图,日月昭彰、天地为证。
民女从未接触过外人,一直循规蹈矩,只在天宫内走动。
昨晚我回到您安排的小院休息,整夜都和我的相公在一起。”
轩寒笙悄悄在背后捏紧了拳头,不知是气她顶嘴,还是另有原因。
说不过这头犟驴,轩寒笙无奈败下阵来。祂抬手示意支机女出来,为王蕤意量身做仙衣。
不让她捡别人的衣服,她就穿这么乌漆麻黑的一套来现眼。
量完后,支机女请示帝神该按何等规格为这位仙子制衣。
轩寒笙抬动眼皮瞥向王蕤意,漫不经心地打量,
“一介最低等的奴仆,还想要什么规格?有块破布裹着都不错了。”
初识轩寒笙的时候都不知道祂的嘴巴这么欠!
王蕤意真想拿块抹布堵住祂的嘴,天天说她低贱、低贱!
轩寒笙是不是以为没人打得死祂,做神才这么嚣张的啊?
心底的熊熊怒火都快把王蕤意点炸了,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要是和祂争论下去简直没完没了,忍一时之痛换风平浪静。
支机女走后,殿里只剩他二人。
轩寒笙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视线冰凉,说:“本尊将把翁叡祺遣送到西王母的瑶池。”
帝王皆薄情,祂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宣令。
王蕤意心底压抑的火“腾”一下着了,怒吼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