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被扣上了“祸世妖女”的名号。
她望着侯府的朱漆大门,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
余佑安的大掌包住她的手,轻柔地将她的指扳开,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而后一撩袍摆,迈步上了石阶,腰间的药囊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都退后!”门房和护院们戴着口罩,手中的火棍重重顿地,露在外头的眼神凌厉威严,百姓们被这气势所慑,纷纷后退半步。
此时,有人见到姜隐跟在余佑安身后出来,人群又热闹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余佑安站正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眼中的肃杀之意,将众人吓得又噤了声。
姜隐伸手轻落于他的臂上,而后往前迈了一步,凤眸扫视过众人,因戴着口罩,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往上提了几分。
“怎么,是怕自己没染个疫症,所以特意聚在这儿?莫要怪我没提醒你们,但凡今日你们其中有一人染了疾,其他人都跑不了。”
她这话比方才的火棍还有奏效,方才还嚷着要杀妖女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散,恨不得彼此间隔出三尺空地来。
姜隐看着众人又怕死又想闹事的模样,气极反笑。
“方才不是叫我妖女吗,怎么我出来,都不吭声了。”姜隐看着他们,心中就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自己担心他们被传染,他们倒打一耙也就算了,还聚众,背后叫自己妖女也就罢了,当面却又没那个胆吭声。
“我爹只是稍有些热,衙役就把我爹抓去,跟那些病人关在一起,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这都是因为你的法子。”
从角落里窜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姜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和陛下算是棋差一招啊。
法子是好的,却忘了百姓并不一定能明白如此行事的目的。
“怎么,留着他在家,好叫你们全家陪葬吗?他虽在病坊,但每日有大夫延医用药,一日三次有专人熏艾,可比留在家中硬熬要强上百倍。”
众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相互私语之下,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去了病坊,虽有风险,但不必他们出药钱,还有专人照料,家里人也不怕被传染,似乎利大于弊。
余佑安扫视着人群,见他们都衣着朴素,眼神迷茫,倒是没见着什么心有不轨之徒,也就放心了不少。
“我不敢说自己的法子能保无一人死,但至少能减少被传染之人。眼下京中的形势,你们比我更清楚,到今日也没对症良方,想让这疫症自己消失,除非人都死绝了。”
“实话同你们说了,侯府中也有得了疫症的,但她扛过了高热,眼下已恢复如常,府里其他人也未被感染,所以陛下让你们用的防疫法子,那都是我用之有效的。”
底下鸦雀无声,似有人想说什么,但张了嘴反驳不了。
姜隐轻笑,朗声道:“你们对我的法子生疑,我不怪你们,也不想做你们口中的杀人妖女,你们不信,不用我那些法子便是,我确实也担不起你们的生死。”
说罢,她转头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轻声说了句:“我们尽了人事,就由着他们听天命吧。”
他点点头,看了看两边的护院,大声道:“若再有人敢到本侯府前闹事,尽管抓了送兴安府衙。”
“是。”护院齐声暴喝,惊飞了檐下的一串雀鸟。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姜隐转身欲进门,却不留神踩到了裙角,余佑安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身,低笑道:“夫人方才舌战群儒的气魄呢。”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站稳身形,拍开了腰间的那只大掌,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我踩着裙子罢了。”
一场风波刚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复了。
余佑安生怕此事有人在背后搅局,便派何林去查探了一番,发现只是百姓愚昧,又惧怕疫症,冲动之下才跑到侯府门前胡闹。
被姜隐骂了一通后,他们听话了,之后也没人再闹上门来。
此回的疫症来得急,拖了两个多月,才将情形控制住。
虽说没有对症的方子,但此回疫病的症状就是高热,用烈酒擦身再加上通风熏艾等法子,大部分人都熬了下来,只有那些实在年迈或是身子骨本就不好的,没有挺过来。
病人慢慢减少,京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陛下复朝后,大肆夸赞了余佑安和姜隐,论功行赏,不仅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珍贵药材,还一纸诏书,封她为“安国夫人”。
圣旨随着赏赐一同被送到了侯府,姜隐还懵着,就被余佑安拉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寰区,夙夜孜孜,惟以安民为念。兹有民妇姜氏隐者,淑慎性成,仁心济世。值疫疠肆虐之际,施计拯危,活人无算,其行可表闾里,其德可昭日月,实乃巾帼之仪范,家邦之贞干。”
“今特晋尔为安国夫人,锡之诰命。尔其益懋柔嘉,用光阃教。钦哉!”
陛下身边的吴公公读完,将圣旨一收,见姜隐还呆呆地埋头跪着,正要出声提醒,一旁的余佑安却比他动作更快。
只见他伸手轻推了推姜隐,而后带头谢了恩。
姜隐如梦初醒,跟着磕头:“谢陛下隆恩。”
她直起腰身,这时才看到吴公公已将圣旨送到了自己跟前。
“少夫人,您往后可是一品夫人了,可喜可贺啊。”
“多谢公公。”姜隐伸手接过,身旁的余佑安托着她的臂,示意她起身。
身后的芳云机灵,将准备好的钱袋子偷偷塞到了她手里。
她恍然大悟,上前悄悄塞进吴公公手中:“辛苦公公跑一趟,不如进内喝盏粗茶,用些点心。”
吴公公将钱袋子收进袖中,笑着推辞:“奴才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不便久留。陛下为嘉奖百官,特明日设宴,届时少夫人可要早些随侯爷进宫啊。”
姜隐应下,待吴公公走了,她还看着手里的圣旨。
“这么着陛下就封我为一品诰命夫人了?”她犹似有一种还在做梦的感觉,这赏赐来得似乎太容易了些。
余佑安扫过院里的几只箱笼,笑着摇头道:“你觉得轻松,可当初府里出现病人之时,我可是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你们也被传染,你是不知自己救了多少人。”
身后的余佑瑶见状,挤了上来,凑到姜隐身侧:“嫂嫂的辛苦自个儿不晓得,咱们都记在心里。”
姜隐笑笑,看向余佑安:“想那时,有些人嘴上未说,心里怕是觉得我在胡闹吧。”
余佑安抿着唇瓣憋笑。她说对了,最初他确实担心她这么做行不通,毕竟疫症是谈闻色谈的存在,但最后他也未阻止,而是选择相信她。
“为夫可没有那么目光短浅。”他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往内院走,“不过,夫人要不要试着再胡闻些?比如……”
他看了余佑瑶一眼,略压低了嗓音,笑道:“在明日的庆功宴上给瑶儿挑个才貌双全的夫婿。”
“三哥!”少女的尖叫声逗乐了院中众人,她一跺脚,追了上去。
姜隐被余佑安拖着往前一路小跑,还频频回头看向身后追逐而来的余佑瑶,她带笑的声音随风飘散:
“那至少要中过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