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真的很想握着采诗官的执法证明一脚踢飞沧州府衙的大门,拽着沧州知府的胸前衣领问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般畏首畏尾,连条路都修不出来。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沧州府治下不知道有多少位御史台科班出身的正牌采诗官,连他们也对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都视若无睹,那就说明可能真的很棘手。
至少不是用武力就能够解决的。
凌晨站在一家生意一般的当铺门前,左手抱胸,右手搭在左手背上,摸着下巴,毫无头绪。
“砰~”
就在他发呆愣神之际,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他没什么事,反倒是撞他的那人一屁股摔倒在了地面上。
对方如此浮夸的表现,让他一度以为是来碰瓷的,目光瞬间就警惕起来,仔细打量起地上的人。
头发散乱,发丝之中还有草秸,浑身的麻布衣服脏兮兮的,腰间就用一条发黑的布带束着,脚上的草鞋将发黄的白色腿袜包裹其中,条条绑腿将小腿扎的很紧。
一张厚唇极具女性特征,要是抹上dior的烈焰红唇色,那一定很御;明明是大饼脸,却因为少女独有的胶原蛋白和清澈大眼睛从而变得别具一格。
女扮男装……啊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家世贫穷,只能穿父亲或者哥哥的衣服也说不定。
地上的女孩揉着胳膊站起身来,给凌晨的第一印象是有点内向。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凌晨一眼,转过身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凌晨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上的令牌和碎银子,嗯,还好,都在。
看来不是所有假小子都叫白千。
说起来,白千自从上次离开汴京以后,就音讯全无,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没给自己这个师父寄封信报报平安什么的。
凌晨知道她不想再给自己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心里添堵,但……一封信都不寄,凌晨这心里还真空落落的。好歹师徒一场,又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养只猫儿狗儿还有感情呢……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一瞬间,怀念故人是深夜的专属,太阳升起之后就该去战斗!
一念及此,凌晨抬腿追了上去。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跟对方很像的替代品,既有旧人的影子,也有新人的鲜趣——爱新觉罗·胖橘。
爱看《甄嬛传》的朋友们都知道,甄嬛说白了就是纯元皇后的平替,瓜尔佳·文鸳身上有年世兰的那股张扬劲,似此种种还有许多。
小姑娘手指捏着胸前衣服,紧紧裹着微低下头,脚步匆匆的穿梭在人群中。身后的变态大叔、痴汉凌晨不断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突然,小姑娘脚步一顿,猛的转过头来!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
果然恐怖如斯!
假装欣赏货郎摊上小玩意儿的凌晨随意的摸了摸荷包穗,又拿起木头钗子看了看,这才背起手来转身,重新抬腿向前走去,目光不经意的看向小姑娘刚才的位置。
哪里还有人影?
厚礼蟹,跟丢了……
不过凌晨的脸上丝毫没有懊恼或者沮丧的表情,反而露出一股淡淡的兴奋。
有点意思~~
临街巷子里的一户人家门前,先前撞了凌晨的那女孩正紧紧贴着门头的灰砖后,侧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巷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看到凌晨走过去后,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确认凌晨已经走远或者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后,她这才匆匆走出巷子,急忙朝着目的地奔去。
东宁街,百草堂。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充斥着草药的味道,进进出出的患者有的拄着拐杖咳嗽不停;有的被人搀扶着,看起来虚弱无力;有的孕妇抱着肚子在丈夫的陪同下慢慢走上台阶;更有甚者是哀嚎着被人抬进去的。
医馆门前的对联写的好啊——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女孩脚步匆匆的来到医馆门前,却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走到门边的墙边,蹲在了一个身影佝偻、须发灰白,一条腿的裤角扒到了膝盖上,小腿处绑了布条的干瘦老者身边。
“还好吗?”
“还…还好……”
见老者还能跟自己谈话后,女孩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又神色匆匆的起身走进了医馆内。凌晨隔着老远就看到老人嘴唇发紫,腿上的布条并没有血迹渗出。
这是……骨折了?
女孩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老者渐渐有点昏迷的迹象,身子慢慢歪向一旁,最终趴倒在了墙边。
凌晨对岐黄之术毫无涉猎,除了女孩的生理期防护和一些粗浅的急救知识外,其他一窍不通。
但人都倒在眼前了,不上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而且他在大郑也不怕被讹上。
要是敢讹我,那你可就有福喽~
医馆周围的人也有不少,门前大街上的行人同样很多,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只有两个年轻的农家汉子跟凌晨一起凑上前去查看老者。
腿部浮肿,膝盖和脚脖子直接是灰黑的,倒地不起的老人大张着嘴巴,呼吸起来很费力,被布条抱住的地方看不清楚,但凌晨也能感觉出是中毒了,很可能是被蛇虫咬伤的。
两个农家汉子一个抬着老人的腋下,一个抬着双腿,凌晨抱住他的腰身,三人准备合力把老人往医馆里抬。正在这时,那女孩终于带着一个一身棕黑服饰的老郎中从门里出来了。
“爷爷!”
见到老人紧闭着眼睛,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还被三个人抬着。女孩面色一惊,急忙惊叫着跑了过来,凌晨他们只好把老人放下,齐齐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老郎中。
老郎中蹲下身子,先是摸了一下老人的脖子,又掰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摆着手起身就要离开。
女孩跪在地上,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忍不住哭出声来:“郎中!郎中!问诊和抓药的钱我都凑够了,你为什么不给我爷爷看病啊!你快给他摸胳膊!快救他啊!”
老郎中叹着气说道:“小姑娘,不是老夫见死不救,而是你爷爷毒侵肺腑、瞳人散杳,加之体虚气弱,已经回天乏术了。若是早两个时辰来,或许还有希望,如今……唉!”
听到这话的女孩当场呆愣在原地,双手无力的松开了老郎中的衣服,六神无主。凌晨皱着眉伸手试了试老人的脖子,已经没有脉动了。
没有抗毒血清,他也没有办法。就算有,也来不及。
那两个热心帮忙的农家汉子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朝着凌晨点头示意之后,就叹着气离开了。
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后,女孩抹了一把流到下巴的眼泪,将被泪水打湿的头发从脸上勾走,默默的站起身来走到凌晨身边,俯下身子去勾住老人的脖子,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把老人背起来。
凌晨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去哪?我雇辆车把你跟你爷爷拉回去吧……”
女孩微张着嘴巴哭出一口气,又吸了吸鼻涕,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哭的那叫一个悲伤凄惨。
她挤着眼睛对凌晨摇了摇头后,整个人蹲了下来,倔强的将老人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摇摇晃晃、费力的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街道南侧走去。
心地善良的凌晨有些不放心这女孩,而且她身上的倔犟,越看越有故人之姿。
反正闲着没事,那就再尾随会儿吧。
女孩背着老人的遗体,摇摇晃晃、步伐艰难的走在前面。哭声是听不到了,但吸鼻涕的声音却一直持续不绝。每走一段路,她就抓着老人的双腿往上抖一抖,勾住他的大腿,再用手指紧紧抓住自己后背上的麻衣,继续前进。
凌晨背着手跟在她的后面,思绪万千。
走着走着,等凌晨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能看见自己刚进城时的南城门了,而面前的女孩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感觉像是要出城去。
钢铁般的意志是需要钢铁般的身躯去承载的,她终究是个女儿家,能一路背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在一户临街人家的院墙边,女孩终于支撑不住,腿脚一软摔倒在地。
凌晨赶忙上前,将已经没有生机的老人放平躺在地上后,扶着女孩靠在院墙根边歇息。
女孩伸出胳膊抹了抹眼睛,双腿屈起坐在地面上,将脑袋埋在胳膊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凌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尽量轻声轻语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住在城外?”
女孩没有理会凌晨,显然已经被悲伤的情绪给淹没了。
凌晨抬起头望了望天上已经西斜的夕阳,又扭头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南城门后,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道:
“你在这里待着,我的马今天刚好寄存在这附近的牲畜圈里,我再弄辆车来送你和你爷爷回家吧……放心,我不要你的钱。”
说罢,凌晨便拍着衣服起身,再次叮嘱了一句“别乱跑”后,就朝着黄呃……刘老爷的牲畜圈走去。
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畜栏边,掏出刘老爷之前给他的商牌信物递给伙计后,凌晨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牵过来,再给我找一辆木架车,租的卖的都行。”
伙计接过商牌后,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又重新塞回了凌晨的怀里,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活计,还不咸不淡的丢来一句:
“这牌子确实不假,但既然你的马放在我们这里了,那就是我们东家的,跟你没关系,哪来的回哪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