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草昨晚做了个酣畅淋漓的美梦,清早起床后,心情大好,正吃着早膳,猛听见大街上马蹄声急,人声嘈杂。她好奇张望,见宋继儒弟兄三个脸色煞白,骑马四处奔走,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一怔,认识宋继儒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忽又见韩娇娇骑着紫马率领众侍女从别处赶来,个个如丧考妣,痛哭流涕。她知道出大事了,早忘记不满,大喊:“韩公子!”
见面后方知韩雪儿无故失踪,使人各处寻觅不见。高仙草昨日赌气胡说八道,竟然一语成谶。自己先愣住了,脱口而出:“韩姑娘会不会与她的情郎一同远走高飞了?比如说,家人不同意她与心爱之人成亲,她就偷偷与情人约定了时间私奔……”
宋继儒斩钉截铁,断然否认:“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妹子绝不是这种人。”他看着高仙草,吞吞吐吐问:“会不会是张吉半夜偷偷潜入县府,用迷药弄翻众人,掳走雪儿?”
高仙草斩钉截铁,断然否认:“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张吉绝不是这种人。张长弓做出这种事倒不足为奇。”她顿时醒悟,一口咬定:“是张长弓,定他掳走韩雪儿藏在张家牧场。”
众人摩拳擦掌闹嚷着去牧场,已惊动陈忠和李福。得知缘由,李福不信,反问:“城门紧闭,他们如何出得城去?”
众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胡寮!”
棋盘似的狭窄街道又臭又脏,积满污水,来自五胡十国的小商小贩,身着民族异服,高声叫卖招徕顾客,自卖自夸。早食店里,热气氤氲,大街小巷处处飘荡着牛羊肉烹煮的香气,和面饼的香味。
这日早晨与往常大不一样,行人蜂攒蚁聚,街道两旁的大号小店生意也很兴隆,人声鼎沸,店家顾客一个个兴奋异常,对城墙根下的杀人案件议论纷纷。自宋继儒来蒲类后,地方靖安,县衙无事,闲到翻出陈年积案处理。昨夜突然出现血案,死了两个人,吃瓜群众好奇心大起。
官差鸣锣开道,韩擒彘乌帽皂靴齐整,脸色煞白乘坐官轿而来。今早被儿子兜头兜脑几瓢凉水淋了个透心凉,虽然破了迷药,终归上了点岁数,鼻头发痒,似乎感染伤寒。前脚韩擒豹刚走,后脚宝贝疙瘩韩雪儿就失踪,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简直往老脸上抹屎。韩擒彘杀心顿起,恨不得把跟韩雪儿失踪的有关人员统统杀个精光。
尸首躺在胡寮通往县衙的一条大街上,旁边黑压压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见县令大人满面怒色杀气腾腾而来,吓得四散逃开,围得远远观看。死者是一老一少两个更夫,爷孙两个,被人将刀就颈上一勒,杀倒在地,梆子锣鼓分别散落在尸首两侧,死状凄惨。周围散落着打翻的炉灶和几十个沾染人血的糕点,一锅米粥稳稳当当放在一旁,已然冰冷。
韩擒彘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鼻涕齐飞,头痛欲裂,看来是真着凉了。正束手无策时,宋继儒率一帮人赶来。韩擒彘身子越发沉重,高烧不退,他把行署印玺暂时交宋继儒管摄,回府延医看病。
宋继儒询问发现死尸之人。却是城中一个卖糕粥的小贩,不到五更就挑着担子,点着灯笼出来赶早市。小摊担一头红着灶火,蒸着糕点,一头担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米粥,着急忙慌往主城浴场工地处赶,正来到死尸边上,被绊了一跤。他小本生意,情急之下丢了灯笼先去扶担子上的米粥,烫了满脸满手的水泡,另一头的炉灶和糕点却打翻在地。待到看清地上的死尸,忍不住失惊大叫,惊动了邻舍,扯住报官。
宋继儒问了一圈周围的住户,都说昨夜睡得死沉,竟是一丝声音不闻,听见小贩高声尖叫才惊醒。
宋继儒和陈忠对视,都明白是凶手掳走韩雪儿,从豁口离城时被更夫发现,为防事情败露,杀人灭口。
见死了人,高仙草忙改口风说:“这事难办了!张长弓做事颠三倒四不靠谱,然他心地善良,宁可重金收买,也绝不会动手杀人。何况县衙内房舍众多,韩姑娘住处隐秘,外人如何晓得。”
陈忠请求:“宋兄,我于理刑析狱颇有心得,事关韩姑娘生死,斗胆请求一起切磋议析,或可帮助一二。”
当局者迷,遇此天降灾祸,宋继儒已没了主意,恭请陈忠等人前往县衙内府共同查勘。从县衙前厅转折一条回廊,便是一个宽敞开阔的花园,假山亭阁,虬缠着手指粗的葡萄藤,园内黄花簇簇,丹桂飘香。花园后是一排房屋。宋继儒介绍说:“正房是叔叔和婶母的住所,管家和仆妇们住在两侧厢房。我们弟兄三个和妹子住在二进内院。”
花园一溜粉墙与世隔绝,东边是后门,直通街衢;西边有垂花耳门,门前数竿修竹、一丛芭蕉错落有致,随风轻微摇摆,掩映着耳门,不细看很难发现。众人穿过门廊,推门而入,里面是一个精巧幽静的小院,一曲细石小径,两旁花畦,蟹爪菊金丝怒放,药香馥郁,众人不由精神一振。花田里立着一个箭靶,上面插着几支精巧的小弩箭。
两间精巧的房屋分布在东西两侧,形制格式完全相同,分里外两进,外进是书斋,里间乃是卧房。东侧是文武弟兄的住处,紧挨着韩擒彘夫妻的卧房。宋继儒则住在西侧。正中是栋小红楼,上下两层,高大敞亮。一楼大厅摆着一张桃花木书桌,桌前摆一张花藤小椅。书桌上笔墨纸砚精良,墨汁犹存。书桌旁另有棋桌,棋盘上残局犹存。正中照壁挂着四轴条屏,画着四时花鸟,纤巧神秀,妩媚多情。题跋却笔力浑厚,挥洒自如。乃是韩雪儿作画,宋继儒题字。照壁后是侍女们的住处,娇娇和韩雪儿住在二楼。
楼梯藏在照壁后,众人踏着吱嘎响的楼梯上了二楼,见临窗右边一张巨大的雕花镂空牙床,床幔枕衾精致素雅。牙床前摆着一个针线篓,里面是做了一半的袍子、靴子等杂物。临窗琴几上摆着一张古琴,一侧镌刻“绿绮”两个篆字。几上又有笛架插着长长短短数支竹笛。李福一眼看出古琴价值不菲,千金难求。墙上赫然挂着一张大铁弓,他好奇取下张了张弓,面红耳赤,哪里张的开?乃是韩娇娇专用的三十斤硬弓。大铁弓旁是一张精致的小弩,是韩擒豹临出发时专为韩雪儿设计打造。
宋继儒指着牙床说:“娇娇每夜陪妹子在此就寝,妹子睡里面,出来需跨过娇娇。昨晚,我和二弟在楼下陪妹子下了几局棋,二弟要替换三弟值班,早早入睡。我把阳春交给妹子,妹子担心阳春半夜抓挠娇娇的伤患,让我把阳春带走。我在楼下吹了会笛子,估摸妹子已哄入睡,嘱咐翠翠关好大门,才抱着阳春回房。经过小径时,头上皓月当空,脚下清露暗生,我在书房看了会书,听到更夫的梆子敲了三下才上床睡觉,直到三弟泼水把我冻醒。”说完,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陈忠说:“事情发生在三更至四更。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
韩崇武捶胸跺脚:“这绣楼原本是我娘的住所。盛娘子欺负她眼盲,借口楼上清净,让她住二楼,自己好独揽管家大权。妹子来后,知道我娘怕孤独,把她迁回正房,又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捯饬一遍,只楼梯保持吱嘎响,就为防止有人私自上楼。饶是如此小心谨慎,依然被人一窝端!”
高仙草说:“还有没被迷倒的。”
众人惊问:“谁?”
“阳春!它是猫,晚上不睡觉。昨晚你们都中了迷药陷入昏睡,只有它是清醒的,保不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它最通人性,定能抓出隐藏在韩府的奸细。”
众人肚里转了几转,觉得高仙草简直异想天开,不过确有几分道理。韩雪儿住处如此隐秘,保护如此周全,没人里应外合,根本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她。进来许久没看见猫,众人大声呼唤阳春。韩崇武眼尖,指着西侧屋顶说:“它在那!”
众人下楼,对着屋顶呼唤阳春,阳春一动不动。它是只极有灵性的猫,按照习惯早飞奔到主人脚下撒娇。宋继儒心知不妙,跃上房顶,见阳春四个雪白的爪子已被鲜血染红,腹部插着把明晃晃的匕首,早已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