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七,在一处与世隔绝的道观学艺,观里连师父、我、师兄只有三人,学了有两年半。初冬的一天,我跟师兄下山采购物资,走累了坐在溪边大石头上栖息。我俩难得放松,忍不住打起水仗……”
张长弓陷入回忆里。
玩得正开心,只见岸边荒草地上白影一闪。张长弓眼疾手快,扑上前去抓住一只野兔。野兔臀部中了一箭,鲜血直流。张长弓提着兔子惊喜大喊:“师父今晚有下酒菜了!”
马蹄嘚嘚,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女一袭红衣,骑着红色马驹疾驰而来,风姿娟秀,翩然如画。张长弓阅女无数,但都比不上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他似被人施咒,如呆头鹅般一动不动,头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少女樱桃般的红嘴唇上下翕动,耳朵嗡嗡地响,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少女看见一个高瘦的长脸少年,手里提着自己射杀的野兔,痴痴傻傻一味盯着人看,对问话充耳不闻。野兔用力乱蹬,从少年的手里逃出生天,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少女张弓搭箭,早不见野兔踪迹。她大为扫兴,回头见少年还张嘴结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无名火起,举起马鞭,往他手上抽去,喝道:“傻子!”
拍的一声,张长弓手背上登时起了一条血痕,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却浑然不知疼,只傻傻看着少女痴笑。
少女勒马后退几步,看溪边一个同样道童装束的男子哗啦啦踏水追来,心下害怕,扭转马头逃之夭夭。
张长弓眼睁睁看着红色倩影消失在碧色山林,魂魄也随她而去。
“从那天起,她就刻在我心底,再无法忘记。后来,我有过许多女人,都比不上她。”
“你去求亲了吗?”
“唉,惊鸿一瞥,伊人从此杳无音讯。我想了很多办法,问了很多人,都没人知道她是谁。”
“你不认识她,怎知她有没有婚配?估计她早已出嫁,孩子都有了。你为何不惜取眼前人,反而去追逐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听我一句肺腑之言,忘了她,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才是孝子行径。”
张长弓啵地一声吐出一口气,不屑一顾:“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跟个老头一样?茫茫人海,老天爷让我和她于千百万人中相逢,就证明我和她有缘。得之,是我幸;得不到,是我的命。我现在还年轻,还可以再赌几年。”
一提“赌”字,宋继儒顿时火冒三丈:“婚姻大事,岂是可以拿来赌的?你赌性不改,早晚还有山穷水尽的时候。”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他把张长弓的态度转告扎伊娜。扎伊娜痛不欲生,哀哀恸哭。宋继儒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不习惯与女人单独相处,无从安慰。心中想起一事,问:“我看你丈夫的小妾颇有大唐仕女风采,怎会到你家为妾?”
扎伊娜擦干眼泪,说:“唉,她也是个苦命人啊!听说她父亲乃是节度使,手握重兵,跟当今的太子还是好友。后来不知怎地就犯了法,说是与外戚勾结妄图谋反,被皇帝处死。她和家人发配边疆,半途上,家人病死,她只能卖身葬母。我看她可怜,手里刚好有一点钱,就把她买下。我自己不能生,也是穷过的,从没把她当奴仆对待,跟她亲如姐妹。”
宋继儒笑了笑,柔声说:“我看出来了,你和她都是善良之人,不然张长弓不会对你那么好。积善之人必有余庆,你们一定能得到幸福的。张长弓赌性太大,并不适合你。”
扎伊娜露出微笑,掠了掠头发,说:“我想开了。他呀,就是个孩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要强求。”她抬眼看着宋继儒,诚恳地说:“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人。你太老成,你如果像他那样幼稚些,就不会永远皱着眉头。”
宋继儒笑了,拱手告辞。
张长弓没吹牛,越是往西,他的势力越大。他常年来往于丝路贩马,为方便住宿,沿途置下许多产业。这日,众人来到肃州县城,便在张家旅店落脚。张长弓拍着胸脯说,以后的开销,他一人承担。并作为东道主,宴请众人在飞云阁饮酒作乐。
飞云阁坐落在县城最繁华街道,此时日落西山,彩霞满天,众人临窗而坐,看西北旖旎风光,品特色美味佳肴,相谈甚欢。突听马蹄得得响,张长弓从窗前望去,只见一位身姿矫健的少女,红衫毡笠,短剑长弓,腰间斜挂着红色箭筒,内有新矢二十余枝,骑着一匹红色小马,马额上系着一朵红绒球,从街道打马而过。
张长弓目不转睛看着红衣少女,只恨自己身在高楼,看不清面目。眼看少女渐行渐远,他顾不得掩饰,匆匆飞奔下楼。陈忠吃惊地看着他敏捷的身手,气愤放下酒杯,说:“狗儿子一直装瘸,骗得老子好苦!”
众人肚里偷笑,慌忙劝酒告慰。
张长弓冲上大街,不见少女踪影,只得悻悻返回,唤来掌柜询问。掌柜是张家旧人,忠心耿耿为东家打理生意多年。当下回说:“这是县令贾大人的独女,喜着红衫,酷爱打猎,精弓马骑射,以射獐杀鹿为快事。今日八成是从郊外打猎而归。”
张长弓追问:“贾小姐模样如何?”
老掌柜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像仙女一样,比扎伊娜还美上十分。”
“许配人家了吗?”
“尚未礼聘。只因她的乳母跟我相好,她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七八年前,贾小姐在老家郊外打猎,偶遇一位年纪相仿的道童,她一见钟情,含羞带怒抽了少年一鞭,只盼小道童能明白少女心事。她回家后,日思夜想盼着少年能上门求亲。不料父亲职务变动,举家离开故土,从此没能再见到心上人。她立誓非此君不嫁,亲人百般逼迫也无济于事,以至拖延成了二十来岁的老姑娘。”
张长弓心跳不止,问起贾小姐老家所在之地,正是他当年学艺的地方。张长弓确信贾小姐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红衣少女,难得她也钟情自己,不由痴了。
张掌柜见一向精明的少东家变得痴痴傻傻,提醒说:“贾县令不满女儿大龄未嫁,张贴告示招赘女婿,若贾小姐本月末还没嫁人就要逐出家门。因县令好弈,是围棋高手,他在府里摆下棋局,适龄未婚青年对弈赢了才能做他的女婿。你看这大街上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多为迎娶贾小姐而来。”
张长弓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还有这个拦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