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色,刘掌柜赶着马车载着四人,行不到二里多路,胡杨林子背后闪出一座大庄院来,门上挂着白灯笼,宾客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一个金刚一样的大汉,二十四五年纪,身上穿着孝服,额头上缠着白手帕,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脸上淤血未消,一瘸一拐地招呼着客人----正是史二郎。张长弓仔细端详却不认识,心里满腹疑窦。
幸喜史二郎不曾见过他们,听刘掌柜介绍说是乐手,忙让管家把几人带到灵堂。张长弓忍着痛,竭力行走几步,勉强未露出破绽。宋继儒吹得一手好笛,人又生得清俊,引得众宾客频频注目,没人注意角落里摇铃的张长弓。四人为丧事忙碌,在庄上住了几天。期间百般试探,始终不知史二郎为何会来为难他们。
丧事结束,几人向管家告辞,讨要工钱。管家变色大骂:“你们四人在庄上白吃白睡,我没问你们要钱就算了,你们居然厚着脸皮要工钱?速速离去,被我家公子知道,尔等性命难保!”
宋继儒从未与这等无耻之人打过交道,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长弓愤怒大骂:“我们四人不眠不休吹吹打打,偶尔才趴在桌子上打个盹,挣点血汗钱而已,你们居然忍心吞掉,还有没有良心?”
王乙陪笑说:“老爷,讲定好的五十文铜钱,您家大业大,五十文哪里放在眼里?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赏与小的……”
闹纷纷中,已惊动后庭的史二郎。他手拿朴刀,领着七八个庄客来到前厅。庄客都拿着稻叉棍棒,凶神恶煞不住声地大声吆喝。四人见势头不对,当下背靠背相互倚靠。
张长弓说:“宋兄,我看这些都是普通人,你三拳两脚打发了。”
宋继儒摇头,说:“我们是刘掌柜引荐而来,出了恶气一走了之,只怕会给他带来麻烦。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强龙难压地头蛇,四人只得忍气吞声,气呼呼地回到刘力的酒肆。
经过几日休养,扎伊娜勉强能行动,她漂亮开朗,手脚勤快,主动帮着刘妻干些琐碎之事。两人意气相投,很快无话不说。她俩坐在酒店前正叽叽喳喳说着女人间的闲话,见四个男子汉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而归。
问明原由,刘妻感慨说:“没天理啊!若是往日时光,当家的早就找上门教训那史二郎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家的男子气概都消磨没了……”
刘力在旁喝止:“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些什么,却在这里唧唧歪歪,还不去做饭给客人吃。”
众人听出逐客之意,赶紧告辞离开,刘力也不挽留。五人忍着那口气,默然前行,约行得四里多山路,见一个败落的山神庙,住了脚在庙前石阶休息。扎伊娜见众人神情恹恹,知他们心中不快,于是说道:“大家不要责怪刘掌柜,他与我们萍水相逢,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张长弓叹气:“我看他言谈举止,从前也是豪爽义气的汉子,怎么如今变得这样唯唯诺诺,胆小如鼠?”
扎伊娜掏出手帕,擦去张长弓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把从刘妻处听来的事情讲给众人听。
刘力从前在巡捕衙门当差,有一身的好本事,弓马娴熟,箭无虚发,人称神箭手。再厉害的盗贼,遇到他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他也以此自矜。某日,他与另一个公人押着一名死囚犯到孟州去。途中走得肚饥,三人入酒店买饭吃。刘力好酒,连喝三大碗,同事劝阻说:“近日路上好生难走,盗贼出没,白日劫人。我们公事在身,须放仔细些。”
刘力听罢,把双手做个拉弓的姿势,大声说:“我是做公的人,缉拿盗贼是我的本分。二十年来,我张弓追讨,百发百中,不曾遇到对手。只怕盗贼不来,来了定叫他尝尝我神箭手的厉害。”
店中满座都听见他高声大叫,纷纷对他注目。也有问他姓名,奉承道:“久仰,久仰。”刘力越发趾高气昂。三人吃饱喝足后继续上路,正是五月半天气,酷热难行。三人行到一片松林,便要去歇息。入得松林边上,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脱得赤条条躺在树荫下乘凉,见到三人,唬得一股脑坐了起来。
刘力见他个头不高,生得瘦弱,不把他放在眼里,大刺刺地坐在他身旁。少年见他肩上挎着弓箭,又见押着戴枷的囚犯,知他是捕快,恭恭敬敬问道:“听说有位名叫刘力的神箭手,一生捕盗无数,您可认识他?”
这一问揉着刘力痒处,当下自认,滔滔不绝夸逞起自家手段。
少年听后,微微冷笑,伸手过来,说:“借肩上宝弓一看。”
刘力把弓递过去,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轻轻一拽就满,一连拽十来回,犹如软筋一般,摇头不屑地说:“英雄的弓太软了,娘们才用这等弓箭。名将韩擒虎的漆弓重达一百五十斤重,那才配叫英雄之弓。”
刘力大惊失色,他的弓约有二十斤重,用尽平生之力才能扯满,到这少年手中却如玩耍一般。那囚犯是行家,当即大声称赞说:“老弟神力,汉李广也不过如此!”
少年很是受用,得意洋洋说:“算你识货!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刘力和同事吓得跳起来,抽出腰间武器与少年对峙。少年双手拿弓对折,轻轻松松把弓折断,又徒手掰断囚犯所戴七斤半铁叶枷锁,左右手各持一半,往刘力二人身上一扫。饶是粗壮大汉,也经不得千钧之重,擦着便倒在泥地上,动弹不得。
囚犯重获自由,捣蒜似地向少年磕头。
少年皱眉说:“蠢货,磕头做甚?我只是看不惯他大话连篇,略施手段教训一二。我有要事在身,不容耽搁。你把他二人财物搜刮干净,速速随我上路!”
刘力二人哪敢反抗,乖乖奉上财物,目瞪口呆望着少年带着囚犯骑马绝尘而去。
同事急得跺脚,指着刘力鼻子骂道:“你自夸神捕,怎么不去追?”
刘力苦笑说:“少年神力,天下无敌,你想脑袋被他揪下来,你就去追吧。”
二人丢失朝廷要犯,只得拿出多年积攒的家事赔付脱罪。刘力自此收拾了威风,辞去衙门的差事,就和老妻在村郊开酒铺,卖酒营生,再不去张弓挟矢,再不提昔日之事。村霸史二郎自幼从江湖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恃强凌弱,凡村里买卖,都要加利送闲钱给他。刘力只需三两拳就可打趴史二郎,可他宁愿把辛苦挣得的血汗钱交予史二郎,却再不愿展露真功夫。
众人听后唏嘘不已。宋继儒面色如常,心肝扑通通乱跳,知那神力少年必是白飞飞。他脱离父母约束,一路恣意妄为,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脑子突然转弯,要陪自己去蒲类?可是他为什么要痛殴教训史二郎,还莫名其妙勒令史二郎来为难自己?
宋继儒想破头,愣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