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村子的知青点大同小异,都是三件套,一间堂屋,两间房间,男知青住一间,女知青住一间,旁边再有个小小的卫生间,洗漱上厕所都在里面。
尔江村男知青有六个,睡一张长炕,许贺年的床铺在最角落,和另一个床铺中间用破布隔开。
其他知青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和这个成分不好的坏分子毫无瓜葛。
许贺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皮箱,打开后把篮子里的玉米粒倒进去,野菜也放进去,合上皮箱锁好,再用力扯了一把,确定锁紧了才把皮箱塞回柜子里。
回头看到秦枫站在门边看着,他扯出笑脸:“以前被偷过好几回,后来我抢了把刀闹了一场,这才消停一点。”
秦枫也对他笑了笑:“刚下乡时什么都不懂,我那时候还被人骗了三十块钱呢。”
两人相视一笑,揭过了这个苦涩的话题。
马白兰两人也来到了知青点,身边跟着尔江村的大队长。
大队长看到许贺年,眼底染上厌恶和鄙视,扭头对马白兰说话。
“同志,这个许贺年是个坏分子,你们真的不考虑其他人?我们尔江村还有不少人合适干这份工作。”
马白兰板着脸:“许贺年同志不仅读过书,还见过世面,很符合我们的要求,至于他的背景,我们也了解过,我不觉得是问题。”
大队长彻底没声了,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整个尔江村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比许贺年见过世面的人。
而且他算是看出来,这三人中有人以前就认识许贺年,这份工作,没法抢过来给自己人了。
大队长不情不愿地警告许贺年:“你这几天跟着省里的领导,努力工作,要是干不好被投诉,丢我们尔江村的面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许贺年低头没说话,反而是马白兰最生气。
眼看着马白兰就要发火,秦枫连忙打圆场:“白兰同志,我们出来很久了,是不是应该赶紧回去?”
马白兰顺着话道:“是,马上回去。”
出了尔江村,许贺年走在秦枫身边,低声道了一声谢。
刚才若是马白兰没忍住骂人,大队长不敢对马白兰说什么,却会把怒气发在许贺年身上。
视察组完成工作后就走,许贺年可是要一直留在尔江村。
回到视察组,马白兰找葛向东汇报,大约是说了许贺年的身份,葛向东看了许贺年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许贺年是个很好的向导,他几乎对洛县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语言表达能力强,该说话时说话,不该说话时一声不吭。
他还很有眼色,视察组只要说到关于项目的话题,他都会主动回避。
秦枫后来问过,许贺年为什么会对洛县这么熟悉。
许贺年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说是替公社办事,走得地方多了,自然就熟悉路了。
春夏秋天村里或公社里跑腿的工作很吃香,是个很好的偷懒机会,大家抢着要干,冬天可不一样,大雪纷飞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走出家门。
这时候跑腿的活就会落到许贺年头上,大队长也许是为了折腾许贺年,又或者是想卖人情给其他村子和公社,大手一挥把冬天所有需要跑腿的活都揽下来了。
每到冬天,别人猫冬的时候,许贺年总是闲不下来,也因此,他把洛县跑了个遍。
秦枫听后,只能无奈叹气,他也没办法帮到许贺年。
视察组的工作还没结束,秦枫一个月的实习时间已经到了,临走的前一天,他请了项目组所有人到洛县的国营饭店吃饭。
葛向东很舍不得秦枫,恨不得把秦枫留在项目组,可是他也知道秦枫的人事关系不在省里,没法留人。
大家坐在饭店里,原本有些拘谨,看到丰盛的饭菜被端上来,什么都顾不得,拿起筷子抢吃的。
秦枫大方,一顿饭不仅有菜有肉,分量还大,米饭随意加,视察组的人吃着吃着,都舍不得他离开。
散场后,视察组的人回招待所,许贺年要回尔江村。
秦枫送他走了一路,在通往尔江村的小路前道别,秦枫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这是我现在工作的地址,还有我住的地方,你要是有事,可以写信给我。”
许贺年点点头,把纸条塞进口袋里,心里打定主意不会麻烦秦枫。
秦枫张开双手拥抱了他一下:“许哥,坚持住,总有一天会有转机的。”
许贺年鼻子一酸,回抱秦枫,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承你贵言,等我们都回了京市,我请你吃饭,叫上以前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人,我请客!”
秦枫莫名有些感动,他放开许贺年,伸出手和他郑重地握手。
许贺年回到尔江村时已经天黑,其他知青还在上晚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皮箱打开,打算把秦枫给他的纸条收起来。
秦枫在平东市混得很好,许贺年不打算打扰他,秦枫给的纸条用不上,不过这是秦枫的一番心意,他要好好保存起来。
手伸进口袋时,他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下意识回头看门口,没有人回来,这才把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一叠钱和票,整齐地叠放在一起,用一根毛线捆住。
光是大团结就有五张,还有一两块和几毛几分的也不少,票也是粮票油票肉票各种都有,不是黑省通用就是全国通用。
是刚才,秦枫借着拥抱的姿势悄悄塞进他的口袋里。
许贺年愣了几秒,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迅速把钱票和纸条塞进皮箱最深处,把皮箱锁起来塞回柜子里。
其他知青走进来,就像平常一样,把许贺年当空气,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许贺年拿起自己的脸盆和洗漱用品去卫生间,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洗漱完马上躺床上,面对墙壁,背对所有人。
尔江村没有通电,知青普遍都穷,舍不得点蜡烛,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几个知青一边说玩笑话,一边铺床。
没人发现许贺年悄悄抬手,擦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