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妖鼓起腮帮子,大脑袋上的丑脸皱成好几层褶子,尾巴啪啪拍着地面溅起泥点子。
\"道爷,您这玻璃缸连根水草都没有!\"
它嘴上抱怨着,肥硕的身子却老老实实蜷成团,活像案板上认命的大头鱼。
\"少啰嗦!\"天云托起鱼缸掐着法诀,呼喝一声:\"收!\"
\"哎哟我的鳞......\"
鱼妖惨叫声中,一丈多高的妖身\"噗\"地缩成手指大小。
只见半空划过一道青光,缸中\"啵\"地溅起一朵小水花。
原本空荡荡的玻璃缸里,这会子倒热闹起来。
拇指大的丑鱼正撅着嘴绕缸巡游,每当撞上缸壁,封印法阵便浮现金红交错的符纹,照得鱼鳞泛着晶亮光泽。
村民见状哄笑起来,几个顽童扒着缸沿数鱼鳍。
\"大仙这法器好生厉害,连鱼尾巴打几个弯都看得真真儿的!\"
待收拾完残局,族长领着乌泱泱的村民围上来,活像赶集时抢头香的香客。
\"大仙功德无量!咱们要给您塑金身修生祠,初一十五全猪全羊供着!\"
\"可别!\"
天云连连摆手,道袍都快甩出残影。
\"道爷我就逮了条贪吃的鱼,实在是担当不起!\"
\"那大仙好歹多住些时日,让我等好好款待一番!\"
大家见他坚辞不受,于是想一尽地主之谊,也不枉之前承诺。
郑家媳妇拽着他左袖,热情地说道:\"我家新晒的腊肉滋滋地冒油呢!\"
王屠户扯着他的右襟憨笑:\"刚宰的牛腱子还冒热气呐!\"
人群推推搡搡间,忽听一声清叱炸响。
\"都松手!\"
郑如月提着裙裾冲进人堆,杏眼圆睁叉腰而立。
\"道长住惯我家厢房了!\"说着扭头对着天云,\"你说是也不是?\"
\"咳、咳咳!\"
天云被口水呛得满脸通红,倒退三步摆手如摇铃。
\"如今邪祟已除,我还是住二柱家......\"
郑如月逼近半步,发间木槿花几乎戳到他鼻尖。
\"你是嫌我家床板硬,还是怎么的?\"
其实,天云在幻真秘境修习道术时,就连冰冷坚硬的石板都睡得,又哪里嫌弃床板坚硬?
他只是觉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月儿姑娘家的清誉。
正僵持间,老族长颤巍巍拨开人群,花白的山羊须还留有先前的凌乱。
\"大仙容老朽多句嘴……\"
众人屏息时,老头突然挤眉弄眼:\"敢问仙长今年贵庚?可曾婚配啊?\"
\"噗……\"
缸中丑鱼笑喷一串泡泡。
天云耳尖一颤,差点被自己倒吸的凉气呛着。
这白胡子老头莫不是月老转世?怎的还好牵线搭桥这等月老的差事?
他心中已然猜出个十之八九,尬然一笑:\"小道虚岁二十三。\"
话尾还带了个心虚的颤音,毕竟在幻真秘境修行的七天,抑或是人世间的七年,他也分不清自己应该算几岁。
\"嗯……\"
族长捻着银须拖了个长音,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片刻他悠悠地说道:\"都已经是民国了,老朽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思想也不同前朝,既然之前你俩就已经同处一室,那再住月儿家也无妨!\"
满堂乡亲闻听此言全都大吃一惊,完全不似老头儿先前风格,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像一个个木偶。
几个捧着瓜子准备听训的婶子差点咬到手指头,角落里嗑瓜子的后生更是惊得把瓜子壳咽了下去。
好家伙,这老爷子怕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对,族长说得对!\"
郑如月趁势上前,说时面皮红润眼带桃花,只是水灵灵的杏眼中却透着一股威怒。
天云只觉后颈一凉,那眼波三分是桃花潭水,七分分明是虎啸山林。
姑娘绣鞋一跺,拽着他的袖口就往外拖,活像猎户逮着了白毛狐狸。
刚跨进郑家小院,天云就被按在椿木凳上。
月儿双手叉腰,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娇嗔发问:\"我家灶台会吃人,还是床板长了钉子?为什么不愿意住我家\"
\"我…我是怕......\"
天云从来没有如此畏畏缩缩。
\"怕我半夜把你炖了?\"
没等他说完,郑如月突然俯身逼近,发间一抹清香沁着女儿家的温热。
\"是你把我从阎王殿抢回来……\"
说时,她指尖戳着他结实的胸口,\"你是我的人了!\"
\"啊?\"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惊得天云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我…我也是你的…...\"
她的声音忽然就轻柔了下来,霞色从耳尖蔓到颈窝,手指绞着黑发差点打成了结。
\"那日在河底...你都那样了…...\"
朱唇轻咬,指尖无意识抚过唇瓣,恰似蜻蜓点水。
天云脑内\"轰\"地炸开漫天烟花。
那日为了救人而渡气,唇齿相贴也是情非得已。
他哭笑不得,尴尬地笑说:\"那不是迫不得已嘛!\"
\"反正我不管,你亲了我,我就是你的了!\"郑如月撅着小嘴娇嗔,\"要不然…要不然我也没脸见人……\"
\"你这是比那老头还封建啊!\"
天云话没说完,就见眼前人儿眼眶倏地红了。
轻雾漫上秋水瞳,睫羽轻颤间,他头一次认真端详月儿的模样。
眉似远山含黛,眸若寒星坠湖,梨涡里盛的不是酒,分明是化骨散。
尤其那截蛮腰,裹在月白衫子里纤而不弱,柔时能绕指,刚时可断金。
\"当真...好看么?\"
带着鼻音的轻问,让天云喉结滚了滚。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竟鬼使神差抚上人家脸颊,指尖下的肌肤烫得吓人。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郑如月突然猫儿似的钻进他怀里,发间柳梳勾住他衣带。
天云僵着身子不敢动,却听见胸口传来闷笑:\"你心跳得比那鼓点还急......\"
翌日天刚见亮,天云就急吼吼地拽着月儿满村溜达,逢人就说:\"我要成亲了! \"
村东头老槐树下聚起乌泱泱的人头。
李寡妇嗑着瓜子直乐:\"小道长这是被月丫头灌了迷魂汤?\"
“这迷魂汤喝着不差!”
三日后喜宴,天云穿戴红绸花,活像一只呆头鹅被众人戏耍。
拜堂时月儿绣鞋不慎踢翻火盆,倒让乡亲们直夸\"红红火火\"。
待交杯酒下肚,新郎官耳尖红得能滴血,背媳妇入洞房时竟踉踉跄跄,惹得孩童们追着学步。
婚后头三月,天云先修葺房屋巩固院墙,篱笆扎得比月儿的百褶裙还密;
再在小院里种满花草,中间修了一条石板路。
天云自小生在大上海,即便入了幻真秘境,那也只是使蛮力,农事他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真真正正的五谷不分。
月儿夺了锄头,打趣:\"您老还是去降妖吧,别把我白菜当僵尸砍了。\"
自此天云扛着法剑漫山转悠,獐子野兔见他就腿软。
昨日刚打的狍子换了三斗白面,今儿猎的雉鸡又够扯两匹花布。
偶尔替人相看阴宅,罗盘一摆,煞有介事道:\"此处宜埋三丈,保准子孙中状元!\"
王村小儿离魂那夜,他踏着星斗狂奔二十里,换得几个铜板;
汪宅闹鬼时,再风驰电掣几十里,帮他家捉了厉鬼。
只是夜半常惊醒,摸着枕边镇魂铃发怔,心头仍旧惦记着那只臭尸。
月儿笑他:\"魔怔了不成?\"
转眼到了秋天,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天云的小院边大枫树叶片开始泛黄,夕阳下一片金灿灿。
忽听篱门外传来破锣嗓子声:\"黄道长在家吗?\"
话音未落,墙头惊起两只寒鸦,扑棱棱搅碎满枫树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