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王骸骨骤然重聚,腐肉如活物般攀附白骨,转瞬重塑狰狞本相。
其双臂猛然一震,喉间迸出嘶哑低吼,尸蛇与童尸应声暴起,挟着腥风直向天云飞扑,裹挟着滔天煞气的黑雾与刺鼻尸臭霎时吞没八方。
天云急敕镇尸符,指间法印翻飞,口中疾诵玄咒,十二道灵符化作流光激射而出。
符篆所及之处火星迸溅,鬼哭神嚎,将袭至身前三尺的尸蛇、童尸轰得鳞甲焦裂。
他顺势探手入乾坤袋,碧玉竹筒倏然入手,筒身铭刻的符文流转着炽烈金芒,竟在浓重尸气中撕开道道光痕。
僵尸腐烂的鼻腔突然抽动,竟嗅出童子尿的气息!
它暴突的眼球诡异地转动,腐烂的声带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吼:\"童...子...纯阳...\"
话音未落,整座匪寨的地砖突然崩裂,无数黑鳞尸蛇破土而出,竟在它周身结成蛇鳞铠甲。
天云后撤时踩到粘稠的尸液,险些滑倒。
竹筒里的童子尿泼洒出几滴,落在地面竟腐蚀出七星阵图。
他灵光乍现,咬破指尖在竹筒刻下敕令符,尿液霎时泛起金光——这哪是寻常童子尿?分明是师父珍藏的九阳童子的元阳真露!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他旋身避开尸爪横扫,尿液凌空画符。
金光咒印触及蛇鳞铠甲时,数百条尸蛇同时发出婴啼,铠甲竟如春雪消融。
僵尸暴怒地撕开自己胸膛,露出颗跳动的墨绿尸丹,丹内隐约可见小王村少女扭曲的面容。
天云趁机将整筒真露泼向尸丹,液体触及的刹那,整座山寨地动山摇。
尸丹表面浮现万千张痛苦人脸,少女的魂魄突然挣脱束缚,化作青烟裹住僵尸头颅。
\"哥哥快走!\"她的尖叫与尸王的怒吼交织,\"地脉要塌了——\"
山寨地面突然裂开深渊,十八具青铜棺椁冲天而起。
天云抓住窗棂翻身跃出,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月光下,那些棺椁正向着枫树岭方向飞遁,每具棺盖上都站着个身缠尸蛇的童尸,朝着他齐齐露出渗人的微笑。
\"血仇已偿,你该入轮回道了!\"
天云仰首望着浮动的灵体,指尖抚过腰间兀自震颤的桃木剑穗。
那魂魄褪去血衣后,竟透着几分月华般的清辉。
女鬼凌空转了个圈,青白指尖缠绕着褪色的红头绳:\"哥哥再给我念次往生咒,可好?\"
残魂在夜风中忽明忽灭,眉眼弯弯的模样恍如那年上元节,提着兔儿灯追着他讨糖人的小妹。
天云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往生咒化作万千金蝶绕魂而舞。
晨光刺破云层时,最后一缕执念随着檐角惊起的白鸽,消散在破晓的风铃声中。
\"咯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划破夜空,女鬼在枯枝间轻盈旋身,月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裙裾,竟在地上投下淡淡的斑驳碎影。
\"道士哥哥,我走了!\"
话音未落,她广袖轻扬,几点幽蓝磷火便跃上茅草屋檐。
火舌舔舐木梁时发出噼啪脆响,将寨门匾额上\"残月寨\"三个鎏金大字灼成焦炭。
她踏着山岚飘然而去,绯红裙带在月华中流转如烟,所经之处,萤火虫聚散成星河,照亮蜿蜒如蛇的盘山小道。
晨光如鲛绡漫过层峦时,天云正踩着露水独行山道。
忽见路旁横亘青黑色卧牛石,苔痕斑驳间竟隐现八卦纹路,恰是破晓练气的天然道场。
他足尖轻点纵身而上,鸦青布袍扫落几颗晶亮露珠,盘膝掐出子午阴阳诀。
随着喉间默诵的《净心神咒》,山雾在他鼻息间凝成白蛟,缠绕着没入丹田气海。
金乌东升之际,少年收势吐出一口浊气,指尖尚残留着几缕紫气。
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泛黄古籍,《幻真秘术》四字朱砂题签在朝阳下洇出血色,书页翻动时飘出百年沉墨特有的苦香。
\"当真是本奇书!\"
他喉间溢出低笑,鹞子翻身跃下巨石,脚履踏碎满地碎金般的阳光。
山风卷着苍耳子扑上布袜时,少年猛然顿住。
左手无意识摩挲着秘术封皮上凸起的符纹,忽对空荡山谷高喊:\"该回上海去了!\"
声波惊起寒鸦掠过千嶂,却无人应答他眼中的迷惘。四顾但见重岩叠嶂如囚笼,索性沿着被榛树掩映的羊肠小道疾行。
一个时辰后,道旁渐现担柴禾的樵夫。
天云拦住一个担柴老汉,对方古铜色面庞被日头晒得发亮:\"大叔,前面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老汉见他眼生,却多此一问,抬手往东南一指:\"转过那个虎头崖,便是孤山镇咯!\"
天云抱拳谢过樵夫,沿着蜿蜒山道前行。
转过青石隘口,忽见半山腰处青瓦鳞次栉比,酒旗在松涛中猎猎作响,竟真如樵夫所言藏着座繁华镇甸。
\"孤山镇!\"
他抚着斑驳界碑轻笑出声,剑穗上的银铃随山风叮咚作响:\"当真是‘白云生处有人家'。\"
镇口百年香樟垂落浓荫,石板街上蒸腾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布庄伙计摇着拨浪鼓招徕顾客,倒比上海弄堂更添几分烟火气。
他揉着酸胀的腿肚拐进挂着鎏金匾额的客栈,青砖地面沁着山泉凉意。
柜台后的小二正打着算盘,抬头时三角眼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葛布短打沾着草屑,粗布靴裂了道口子,腰间悬着的乾坤袋倒是绣着古怪符纹。
\"客官要住店?\"
小二尾音拖得老长,拇指在算盘珠上搓得吱呀响。
这语气,这神态,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满眼的鄙夷与轻蔑。
天云一掌拍在黄梨木柜台上:\"怎么,怕道爷付不起银元?\"
话音未落忽觉掌心硌得生疼,这才想起乾坤袋里除了法器符箓,连半枚铜板也没有。
小二嗤笑着把他上下打量:\"您这袍子都能照见人影了,要不......\"
话未说完,寒光乍现,一柄通体幽蓝的陨铁剑横在灯影里,剑身云纹竟似在流转。
\"此剑暂押此处。\"
天云剑柄倒转递出,暗运真气震得柜台烛火乱晃。
角落里打盹的黑猫突然炸毛,撞翻了掌柜最爱的青花梅瓶。
幸好,小二眼疾手快,否则早已摔成碎片。
后堂珠帘哗啦作响,穿团花马褂的胖掌柜捏着鼻烟壶踱出,绿豆眼在剑脊上一扫,忽然变了脸色。
他袖中五指掐了个坎离诀,面上却堆满笑纹:\"好说好说,阿贵,带贵客去天字一号房!\"
雕花木窗漏进几缕斜阳时,天云被楼下的喧嚷惊醒。
大堂里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正拍着《申报》高谈阔论。
\"曹锟那老匹夫竟敢贿选...黎元洪逃往天津的轮船还是日本人的......\"
天云握着竹筷的手蓦地僵住,翡翠虾仁滚落汤碗。
七日前他离沪时,报童还在叫卖\"袁总统康复有望\"的号外,这会儿怎么......
他闪身凑近那桌,袖中龟甲硌得腕骨生疼:\"劳驾,今日是哪年哪月?\"
\"民国十二年啊!\"
戴圆框眼镜的男子像看怪物般打量他。
\"小兄弟莫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同伴突然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铜罗盘,酒盏\"当啷\"砸在八仙桌上。
天云倒退两步撞翻条凳,怀表表盖弹开的刹那,鎏金指针正指向申时三刻——与他七年前坠入幻真秘境那日整整差了七年。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他望着窗外暮色中的孤峰轮廓,终于信了师父那句\"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只是,他的山中七日不过七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