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长街,青石板沁着的寒露,在月光下泛着蛇鳞般的冷光。
更夫梆子声穿过浓雾,在空巷尽头碎成齑粉瞬间消散。
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惊得守夜人掌中半盏残茶荡开血色涟漪——那茶汤里映出一张似有若无的鬼面。
“先生,这世间当真有妖魔鬼怪?”
“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说书人诡秘一笑,“那么,你倒是信还是不信呐?”
檀香缭绕的茶馆里,说书人枯槁的手指叩着包浆浑厚的紫砂壶,指甲缝里渗着朱砂般的暗红。
他眼尾褶皱里藏着的何止半世风霜?那分明是百年孤魂都渡不完的孽债。
“光绪二十七年霜降......”
老人喉间滚出砂纸磨铁的嗓音。
“酆都鬼城隍庙的青铜香炉突然泣血三日,炉中灰烬凝成'冤'字。彼时重庆府尹正审理一桩灭门悬案......”
他忽然抓起茶碗泼向空中,水珠竟在半空凝成血淋淋的“七”字。
“七口人,七窍塞满浸过尸油的砒霜,流着黑血!”
茶客们颈后汗毛倒竖。
“是巧合?还是天意?”
说书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突然拍向案几,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撞破窗纸。
月光漏进来时,众人分明看见他枯瘦的影子在砖地上暴涨三尺。
老说书人忽然抚掌而笑:\"信者见青面獠牙,疑者道杯弓蛇影。倒不如说个真事......\"
他压低嗓子,惊堂木在案上炸开闷雷:\"就说我们镇上那位得了绝症的老太太......“
\"病魔啃光了她的元气,药渣子在门口堆成小山。忽一日,老人家梦见白衣大士手持杨枝点她眉心。翌日便让儿子背着,三步一叩首地往九华山去。说来奇哉......\"
说书人故意顿住,看着满堂伸长的脖颈。
\"归途夜宿破庙,听得瓦当间似有金玉相击之声。次日启程,檀香沁脾,百骸通泰。不出半年,原本佝偻的腰杆竟挺直了三分,再去洋人医院检查......你猜怎的?\"
满堂茶碗叮当乱响。
\"绝症竟不药而愈!\"
惊堂木再落。
\"列位看官,你说,这南海观音,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冷笑:\"装神弄鬼!\"
说书人浑浊的眼珠蓦地精光暴射。
\"后生可曾听过'阴差借道'?光绪三十三年七月半,我太师祖跟着龙虎山张天师在酆都城头布阵......\"
他话说一半,忽然掐指一算:\"子时三刻了,今日就说到此处。\"
在众人哀叹声中,他蹒跚转入后堂,唯有腰间一枚刻着\"酆都鬼尉\"的青铜腰牌,在灯笼下泛着幽幽青光。
穿堂风掠过时,满室灯笼倏然转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像蒙了一层血膜。
伙计哆嗦着点亮洋油灯,却见说书人方才的座位下积着一摊腥臭黏液。
穿旗袍的姨太太突然尖叫——她珍珠项链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串骷髅头,每颗眼窝里都蠕动着蛆虫。
少年追出后门,只见长街浓雾中浮着一盏引魂灯。
说书人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每一步落下,青石板上就绽开朵血莲。
更诡异的是,那佝偻老人肩头竟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婴孩,正扭头冲少年咧嘴一笑,满口尖牙间还叼着半截人指。
雾深处传来飘忽的梆子声,敲击者却不是更夫,倒像是谁用白骨敲击着棺材板。
少年握紧铜钱剑追出三步,怀中罗盘指针突然疯转如陀螺。
他再抬头时,整条长街的灯笼都变成了飘荡的幽绿鬼火,映出屋檐下密密麻麻的悬尸——那些尸体脚腕上系着的,赫然是茶客们方才打翻的茶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