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鬼市在子时准时开张，浓稠如墨的雾气中，千万盏鬼火次第亮起，将整片乱葬岗照得忽明忽暗。虞雪霁牵着我的手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鬼群中，她今日特意换上了绣着金线的玄色广袖襦裙，发间银饰随着步伐轻响，引得不少孤魂野鬼侧目。
“小郎君，可饿了？”虞雪霁突然驻足，指向不远处冒着黑烟的摊位。我定睛一看，三具白骨正架着口铁锅，锅里翻滚的黑色液体咕嘟作响，表面漂浮着泛着荧光的眼球和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摊主是个缺了半张脸的老汉，他用枯骨敲了敲锅沿，露出阴森的笑：“客官，来碗孟婆汤改良版？新添了吊死鬼的头发丝，提神醒脑！”
我下意识往后缩，却被虞雪霁拽着往前走：“老规矩，两碗阳春面。”话音刚落，老汉的鬼脸瞬间变得谄媚，伸手在黑汤里胡乱一捞，竟取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莹白如玉，浇头是用磷火煨了百年的鬼肉，香气勾得我腹中馋虫直冒——明明知道这是阴间的食物，可自从与虞雪霁缔结契约，我对阴气重的东西竟产生了渴望。
“小心烫。”虞雪霁用筷子夹起面条吹了吹，才递到我嘴边。我刚咬下一口，舌尖顿时炸开奇异的鲜味，鬼肉入口即化，带着丝丝凉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整个人仿佛泡在深秋的潭水里，说不出的畅快。周围的鬼差盯着我们窃窃私语，我隐约听见“吃软饭的凡人”“将军夫人养的小白脸”之类的议论，耳根不由得发烫。
虞雪霁却恍若未闻，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明日带你去吃血馒头，城西新开的铺子，用的是厉鬼心头血，补血效果极佳。”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全然不顾我僵在原地的表情。正说着，远处传来铃铛声，七八个穿着嫁衣的女鬼抬着口朱漆花轿经过，轿帘缝隙里渗出黑色的血水，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是冥婚队伍。”虞雪霁脸色微变，突然将我护在身后。花轿却在我们面前停下，轿帘无风自动，露出里头腐烂的新娘。她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两条青虫，咧嘴一笑，露出半截断齿：“虞将军，这就是你捡来的凡人？细皮嫩肉的，不如……”话未说完，虞雪霁的长枪已抵住她咽喉，枪尖迸发的金光将女鬼的嫁衣烧出焦痕。
“滚。”虞雪霁声音冷得能结霜。新娘发出刺耳的尖笑，化作黑烟消散，地上的符咒却突然亮起红光。我感觉脚下传来阵阵吸力，低头一看，无数惨白的手从地底钻出，死死拽住我的脚踝。虞雪霁旋身舞枪，枪影所过之处鬼手纷纷断裂，可更多鬼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小郎君，闭眼！”虞雪霁的声音混着金铁交鸣传来。我依言紧闭双眼，只觉周身寒气大盛，伴随着锁链崩断的脆响。等我再睁眼时，四周已恢复平静，虞雪霁却面色苍白，嘴角溢出黑血——她为了保护我，强行冲破了冥婚阵法。
“雪霁！”我慌忙扶住她，触到她冰凉的手时心如刀绞。她却反过来安慰我：“不过是些小把戏。”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鬼火烤制的香酥鸡，金黄的外皮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咬了一口，鸡肉外酥里嫩，带着独特的焦香，可咽下去时却满是苦涩。自从来了阴间，我除了拖累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正想着，远处传来震天的锣鼓声，一座悬浮在空中的楼阁缓缓降落，牌匾上“醉生梦死楼”五个血字泛着诡异的光芒。
“那是阴间最大的销金窟。”虞雪霁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进去的鬼不是为了买命，就是为了卖魂。”她话音未落，楼阁的大门突然洞开，一个穿着艳红肚兜的女鬼倚在门框上，冲着我们抛了个媚眼：“虞将军，带新欢来捧场？姐姐这儿新来了几个鲜嫩的男鬼，要不要……”
虞雪霁周身气势暴涨，长枪直指女鬼。我却鬼使神差地按住她的手：“我想去看看。”不知为何，那楼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虞雪霁皱眉看了我半晌，最终叹了口气：“万事小心。”
踏入醉生梦死楼，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堂里，鬼奴们端着装满人脑的玉盘穿梭其中，角落里的赌桌上，几个恶鬼正用自己的魂魄当赌注。二楼的雅间里传来阵阵靡靡之音，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我们刚走到楼梯口，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突然出现，他身上缠绕着黑色锁链，每走一步都带起黑色雾气。
“稀客，虞将军。”男子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他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浑身发毛，“这位小郎君，可是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儿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丹，也有让人魂飞魄散的毒药，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虞雪霁挡在我身前：“阎君座下的判官，不在地府好好当差，跑到这儿开黑店？”判官发出阴森的笑，锁链突然暴起缠住虞雪霁的手腕：“虞将军还是这么不解风情。不过既然来了，不如留下点东西再走？”他话音未落，锁链上的倒刺已刺入虞雪霁的皮肤，黑血顺着锁链滴落。
我心急如焚，怀中的铜镜突然发烫。镜面自动浮现出判官的弱点——他后颈处有一道未愈的伤疤，正是虞雪霁三百年前留下的。“雪霁，攻击他后颈！”我大喊一声，铜镜爆发出耀眼金光，照得判官痛苦嚎叫。虞雪霁趁机挣脱锁链，长枪如闪电般刺向判官后颈。
随着一声惨叫，判官化作黑雾消散。可楼阁却开始剧烈震动，无数厉鬼从四面八方涌来。虞雪霁将我护在怀中，长枪舞出漫天枪影：“抱紧我！”我依言搂住她的腰，只觉四周天旋地转，等再睁眼时，我们已回到鬼市入口。
虞雪霁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地靠在我肩头：“还好有你……”她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在我衣襟上。我这才发现她身上布满伤痕，每一道伤口都冒着黑烟——那判官的锁链竟淬了蚀魂毒。
“别怕，我带你回家。”我背着她往坟地走去，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得她宛如将逝的白蝶。怀中的铜镜再次发烫，镜中浮现出一个神秘的药鼎，旁边写着“以阳养阴，以阴补阳”八个字。或许，这就是我能为她做的第一件事——不再当那个只会吃软饭的凡人，而是成为能与她并肩作战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