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厅之内,死寂无声。
方才还气焰嚣张,意图分权的北凉宿将豪强,此刻皆如霜打的茄子,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起。那一声声“三公子饶命”,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一种被彻底击溃心防后的本能哀嚎。
徐锋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走到一旁,从温着的热水中,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吹了吹氤氲的热气,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而后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
这般悠闲姿态,与满地的狼藉和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越是如此云淡风轻,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心中便越是惊惧。他们不怕一个声色俱厉的主子,却怕一个能笑着将你所有底裤都掀开,还能问你冷不冷的魔王。
徐凤年站在主位之上,久久未动。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品着茶的三哥身上。从震惊到骇然,再到此刻的沉默,他的心绪,比这北凉的风雪还要复杂。
他以为自己这两年游历江湖,见识了人心鬼蜮,已算得上心智坚韧。可今日之事,却让他明白,自己这位三哥所藏匿的深沉,远超他的想象。
这已非简单的武功高强,这是一种对人心,对局势,洞若观火的恐怖掌控力。
“都起来吧。”
良久,徐凤Nian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去看那些跪着的人,而是看着徐锋,缓缓说道:“三哥说不计较,那便是不计较。但下不为例。”
众人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躬身行礼,再不敢多言半句,一个个灰溜溜地退出了议事大厅。
很快,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兄弟二人。
炭火在盆中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映照着两人脸上明暗不定的神情。
“父亲他……当真能好起来?”徐凤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徐锋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与不确定。
“能。”徐锋放下茶杯,给出了一个字的回应。他看着徐凤年疲惫的脸,补充道:“但需要时间。皇后的手段,没那么简单。”
徐凤年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了他的衣角。他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那飘扬的白幡,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直视着徐锋的双眼。
“三哥,我们谈谈。”
没有称呼官职,没有客套,只是最简单的“三哥”。
徐锋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压抑的议事厅,朝着王府深处,徐锋那座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走去。
院内,梅花开得正盛,与积雪相映。
书房内,徐锋点燃了一炉檀香,青烟袅袅,让这方小天地显得格外静谧。
“太安城外,天劫之下,你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徐凤年没有坐,就那般站着,开门见山。这个问题,从他见到徐锋的那一刻起,就盘桓在心头,不吐不快。
徐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徐凤年眉头紧锁:“我不知道。那样的天威,便是陆地神仙也需全力以对。传闻你身死道消,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可你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甚至……比以前更强。”
“所以,你在怀疑,我不是你的三哥,徐锋?”徐锋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徐凤年心中最深的那层疑虑。
徐凤年的身体微微一僵。
是的,他怀疑过。这个念头,在他看到徐锋轻描淡写地镇住满堂骄兵悍将时,达到了顶峰。那份从容,那份手段,那份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姿态,与他记忆中那个虽然武功高绝,却始终懒散避世的三哥,判若两人。
“我并非此界之人。”
就在徐凤年心乱如麻之际,徐锋平静地抛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诛心之言,都更让徐凤年感到震撼。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徐锋看着他震惊的模样,继续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一个来自很远地方的孤魂,机缘巧合之下,与这具身体融为了一体。至于我的那些手段,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能让我看穿许多事情的本质与破绽。”
他没有提系统,没有提穿越,只用了这个世界的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了自己的来历与能力。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徐凤年消化着这番话,脑海中过往的种种疑点,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何三哥对武学总是一看便会,甚至能推陈出新。为何他能轻易看破人心,布局天下。为何他面对天劫那等绝境,依旧能寻得一线生机。
因为他本就不是这个棋盘上的棋子。
“那你……”徐凤年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对北凉,对父亲,对我们……又是何种态度?”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一个异世之魂,占据了他三哥的身体,他对这个家,究竟有无半分情谊?
“我既是徐锋,徐骁便是我的父亲,你便是我的兄长。”徐锋站起身,走到徐凤年面前,目光清澈而坦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家,守护我在意的人。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去太安城,为何要去归墟,为何要费尽心机,去算计一个陆地神仙?”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凤年,你以为皇后赵稚对父亲出手,仅仅是为了刺杀?你以为她布下那【蚀骨腐心咒】,只是为了让父亲无声无息地死去?”
徐凤年心中一凛:“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徐锋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的真正目的,是以父亲的死为引,彻底动摇北凉的根基。她要的不是一个衰弱的北凉,而是一个分崩离析,被离阳彻底吞并的北凉。这背后,甚至牵扯到一些你无法想象的秘密,关于‘天外来客’,关于这方天地之外的真相。”
天外来客!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徐凤年脑中炸响。他想起了李淳罡,想起了那些关于天门的传说。
在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疑虑、提防、心结,尽数烟消云散。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自己这位三哥,一直默默地背负着远超他想象的重担。当他还在为是否接任北凉王而苦恼,还在为母亲的死因而执着时,徐锋所面对的,已经是关乎整个北凉存亡,甚至关乎世界真相的敌人。
自己那点所谓的成长与磨砺,在他三哥所经历的一切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三哥……”徐凤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重负。他看着徐锋,眼神中再无一丝怀疑与提防,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一丝愧疚,“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徐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过往种种隔阂,在这一刻,冰消雪融。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徐凤年神情变得凝重,他主动请教道,“离阳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继续做你的世子。”徐锋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继续扮演那个被架空,被宵小逼迫,艰难支撑的形象,吸引住太安城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以为,北凉这头猛虎,已经老了,病了,只剩下一只无力的幼崽。”
“那你呢?”
“我?”徐锋嘴角的笑意带上了一丝邪气,“我自然是藏在暗处,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们想看一头病虎,我就给他们一头病虎。但他们不知道,病虎的身后,还藏着一头随时可以择人而噬的饿狼。”
徐凤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徐锋的计划。
他将是北凉在明面上的盾,吸引所有的攻击与试探。而徐锋,将是北凉藏在暗处的剑,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北凉的军政大权,我会逐步交到你手上。”徐凤年做出了决定,“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好。”徐锋没有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