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祖辉态度坚决,中间没有商量余地,这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
投资足够大,很多事情才有得谈。
要是缩减投资规模,上个月在深市就不可能由朱副主任亲自出面,更不可能突破诸多限制,谈成那些有利条件。
但这种寸步不让的姿态,似乎惹恼了刚才态度才稍有缓和的郭德胜。
这位大亨直接冷哼一声。
“哼~”
“年轻人有副好皮囊,靠着女人和岳父托举,做出点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发现点行业门道,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纵奇才?”
“制造业转移是没错,但你刚才说的三星、索尼、惠普是什么?”
“它们背后,是政府的无条件支持,是本地免税,甚至是抬高进口关税、举全国之力供养出来的企业。”
“你有什么?”
“别说你做不成,就算做成了,也一样没多大意义!”
“等你刚搞出点名堂,还没享受多久好处,恐怕就得去牛棚里,跟牲口探讨人生了。”
这番话攻击性太强了。
哪怕林祖辉养气功夫不错,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
但他还是忍住了,低头去拿茶杯,借喝水掩饰心里的不快。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你要是不喜欢,就当个笑话听听算了,玩命唱反调算什么?
霍生眼看局面要僵,也叹了口气。
“哎……”
“老郭,我知道你岳父一家和两个弟弟当年的事,也清楚你心里有疙瘩。”
“可时代在进步,我们不能总惦记着几十年前的旧账。”
“就像港岛,当年英国佬拿我们当猪狗,南亚人都比我们受重视。”
“现在不也一样能登堂入室了?”
郭德胜没有回答。
他对一河之隔的故土感情复杂。
对那片养育他的土地,对那些血脉相连的同胞,他当然有感情。
但接连几次运动,确实伤他太深。
待他如亲子的岳父一家,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时都在对岸生活。
就因为小有家财,无声无息就死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心里一辈子的痛,怎么可能忘记?
林祖辉此时放下茶杯,也不再装聋作哑。
知道前因后果后,他明白郭德胜的情绪,并不全是冲着他来的。
“郭生,对您家人的遭遇,我深感遗憾。”
“但任何人,乃至历史上任何伟大的个体,都有犯错的时候。”
“我们不能因为他犯过错,就否定他的一切。”
“至少,对岸至今没出现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没人说要苦一苦老百姓,去搞酒池肉林自己享受。”
“刚才说过,做生意本就是一场赌博。”
“大不了愿赌服输。”
“牛棚我是住不上的,最多血本无归罢了。”
这里是港岛,在座各位全是祖籍粤省的大亨。
当年那场动荡,谁家没受过波及?
林百欣率先开口,甚至伸手拍了拍郭德胜的肩膀。
“我排行老九,上面还有八个哥哥。”
“一家人也没少受苦,家乡至今还有几座坟,连具囫囵尸首都没找回来。”
“老郭,别老想着过去了。”
“当初那些人都已故去,掀起风浪的也早随风而散,我们得向前看。”
“我觉得阿辉的想法不错。”
“我们需要有自己的三星、索尼。”
见郭德胜不再说话,他干脆继续询问林祖辉。
“阿辉,你来之前,东哥跟我们大概聊过。转口贸易确实是个好想法。”
“但各国的进出口,都有关税限制。”
“如果转口贸易做不起来呢?”
“你承诺二十年不分走利润,万一转口贸易被卡住,到时骑虎难下,说不定会把你拖死。”
这帮商界大亨还真不好糊弄。
这确实是个现实问题。
林祖辉沉吟片刻,决定开诚布公,再往深处聊聊。
“林老,您这个问题很实际。”
“那我就说得再深入一点。”
“不过,我希望无论各位是否参与山海集团的融资,都能帮忙保密。”
“很多商业计划,知道的人一多,就不再是好计划了。”
霍生环视这些老友,见他们都对他点头,才转向林祖辉保证。
“阿辉,今天坐在这儿的,都是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
“你放心说。要是消息走漏,由我来担这个责任。”
有了霍生的保证,林祖辉也不再保留。
他沉吟片刻,没再重复霍生已知的那些内容,而是直接谈起一直未曾明说的核心策略。
“品牌战略、快速抢占市场、转口贸易这些,霍生应该都跟各位提过了。”
“我们聊点更深入的。”
“事实上,山海集团是一个研发与销售平台。”
“我压根没打算让它背负太多重资产。”
“现代社会,产业只有形成规模,才有竞争力。”
“就像纺织业:种棉花的一拨人,织布的是另一拨人,生产拉链、纽扣的又是不同的公司。”
“制衣厂,其实就是买来布料、拉链、纽扣和线,再让工人做成衣服。”
“可这就是最上游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最上游是服装品牌公司。”
“他们经营销售渠道,同时养着设计师,研发新款,然后把样品和设计图交给服装厂生产。”
“整个港岛过去繁荣的服装产业,包括现在分散到东南亚的,核心其实是代工。”
“在整个纺织产业链里,我们从未掌握利润最高的环节。”
在坐的众人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甚至连看向林祖辉的眼神都彻底变了。
林百欣更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你是想把家电产业,当成纺织产业来经营?”
“这是要做一个家电界的耐克、阿迪,然后培育出无数条附属产业链?”
这话一出,其他人不管之前想到没有,此刻目光都死死钉在林祖辉身上。
玩这么大?
藏得这么深?
林祖辉既然说开了,便不再否认。
“老话说狡兔三窟。我也为山海集团设计了三种可能。”
“第一赌,是赌品牌。”
“通过长达二十年的长线投资,最终能瓜熟蒂落,拥有一个能与三星媲美的电器品牌。”
“第二赌,是赌转口贸易。”
“产品造出来后,能凭借对岸极低的制造成本,远销海外,通过转口贸易赚取巨额利润。”
“最后一赌,是赌生态。”
“依托一个覆盖全球五分之一人口的巨大市场,培育出一个从零件到组装的完整电器产业链。”
“就算前两赌都输了,我们卖零件给三星、索尼,甚至帮他们做代工,总没问题吧?”
“同样的生产线,欧美日韩的原料、人工、土地成本,肯定比对岸高。”
“只要我们的东西够便宜,要不要从我们这里采购,可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
“他们不买,我们就卖给他们的竞争对手。”
“到时候价格战打起来,别人盈利你亏损,未来的电器巨头,恐怕就不再是三星、索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