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永孝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先是错愕，接着是厌恶，最后转为愤怒。
他一言不发，只是取下了始终戴着的眼镜。
闭目沉思片刻，才算镇定下来。
等他重新戴上眼镜，神情已经变得坦然，显然接受了倪坤为他带来的障碍。
“林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你也是游水去的港岛，同样曾是社团大哥，手上沾的血未必比少多少。”
“我父亲做什么，与我本人无关。”
“我不会碰那些生意，这点你很清楚。”
“我只想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祖辉注视着神色诚恳的倪永孝，眉头渐渐皱起，心中也在权衡。
当初一穷二白，他要向上爬就得广泛吸收合作伙伴。
没钱的时候，哪能嫌弃别人的钱不干净？
后来发现倪永孝确实好用，交代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就一直用到现在。
现在已经深度合作关系，港岛谁不知道倪坤父子是他的合伙人？
要是此时趁机一脚踢开倪永孝，道理上确实说得过去，但人都会联想的。
倪家父子，他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其他人会怎么看？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林祖辉先开口。
本人做贼都能洗白上岸，何况不是本人做贼？
倪坤的问题与倪永孝关系不大，唯一的麻烦是倪坤现在仍是大毒枭，这就不能容忍了。
“想解决也行，现在有两条路。”
“要么，我推霍家老三震寰做董事长，你做他的副手。”
“抛头露面的事让他来，你负责实际工作，但只能无名无姓的经营下去。”
倪永孝直接打断他，如果有得选，谁愿意这样瓜田李下做事？
对方是董事长，要是哪天一脚踢开他怎么办？
“还是说说另一个方案。”
“你说过，我必须亲自操盘一个大项目，才能上桌吃饭。”
“他是董事长，那还算我的项目吗？”
林祖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也不再提股份限制之类的话。
这种级别的大项目，控股权必然由多方股东组合共同构成。
以倪永孝的背景，即便坐上董事长之位，也可能被拉下来，何况只是个副手？
“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让你父亲直接退休，送你全家去京城生活几年。”
“三五年后，江湖新人换旧人，谁还记得什么坤叔？”
“只要你在两个月内解决，我保证董事长的位置是你的。”
倪永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紧盯着林祖辉。
他要确定林祖辉的真实想法。
如今两人地位悬殊，林祖辉掌握的人脉足以随意拿捏他们父子俩。
唯一能反制的手段，只剩下他父亲手中的武力威胁。
让父亲彻底退休，等于自废大半武功。
就算他们能继续养着枪手，可失去所有地盘、手下和眼线，那点人又有什么用？
他反复思量，仍难以下定决心。
此刻的他，仍未完全脱离倪坤为他规划的人生轨迹，无法替父亲做这个决定。
“林生，还有商量余地吗？”
林祖辉等了半天，此时正对着窗外的珠江发呆。这会珠江水道一点都不繁忙，时不时有零星的货船驶过。
此时听到倪永孝开口，他才缓缓转过头。
“阿孝，你以为这是街边买菜吗？”
“这几天的谈判你全程参与，难道相比其他争议，你这点事算问题吗？”
“霍生、王总都参与了谈判，也都承诺了高额投资。”
“别说踢掉你，就算踢掉我，只要理由充分，他们也会推动项目继续。”
“没人会是傻子，你看得出项目价值，别人会看不出？”
又是一阵沉默。
林祖辉再次将视线转向窗外。
他并不想逼迫倪永孝，但形势如此，必须做出选择。
相比山海集团的建立，一个负责人实在微不足道。
只要肯出钱，根本不愁找不到人才。
倪永孝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他现在其实根本没得选，已经见识过山顶的风景，谁愿意在山脚厮混？
难道要子承父业，回港岛跟着倪坤做大毒枭吗？
“我明天就回去。”
“等你回港岛时，我会给你答案。”
“几天时间，总可以等吧？”
林祖辉没有再拒绝。
投资没那么快敲定，达成初步协议只是第一步，很多细节还需双方派人慢慢磋商。
“好，回去再说。”
“希望你能做出正确选择。不过不必太过担心，我从不背刺盟友。”
“无论结果如何，你永远是辉全控股的大股东之一，除非你自己想退出。”
“我的名声，比你手里那点股份贵重得多。”
倪永孝没有再说话，默默站起身，仿佛没听见林祖辉的解释。
只是在出门时，他凝视了林祖辉几秒。
“我相信你。”
“金钱已不是你的目标，做大事的人不会为我们这点钱脏手。”
“我会说服我父亲的。”
“时代在进步，能光明正大做人，还是做人上人的机会不多。”
“如果听到什么残酷的消息，希望你别介意。”
说完，不等林祖辉回应。
啪嗒一声，他关门离去。
林祖辉眼皮微微一跳。倪永孝刚才说的，似乎是“残酷”？
我草！
这小子该不会要弑父吧？
与其被人当成把柄捏着，不如直接弄死了一了百了？
林祖辉摇摇头，应该不至于。
这小子要是这么狠，哪怕真洗了底，他也不敢再用下去。
对亲生父亲都能下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甩甩头，不再想倪永孝的事，他拿起桌上电话，拨通王凤仪公寓的座机。
佣人接听后，确认王凤仪在家。不过两分钟，听筒里传来她的声音。
“辉哥？”
“你身体怎么样？”
“白天我跟爸爸通电话，他说谈判强度太大，让我买点老山参，等他回去要好好补补。”
林祖辉笑着宽慰她。
有人牵挂，总是令人开心的。
“冬叔快六十了，我才二十多岁。”
“不用给我补，估计两三天就回去。”
“对了，你说的港府酒会是怎么回事？”
王凤仪被他带偏了话题，没再提身体的事。
林祖辉说得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有什么问题？
“新任总督履职，以前叫大卫·威尔逊，现在中文名卫亦信。”
“他的私人秘书联系我，说对你的产业规划很感兴趣。”
“尤其是文化中心的理念，问了我很多问题，不过我推说不清楚。”
港督就职酒会？
规格确实够高的。
看来这位新总督是想，将他的文化中心战略变为自己的政绩？
毕竟这位是半路接任，前任死在任上，急需证明自己。
“我会准时赶回去，你回复一下。”
两人又聊了会近况，说说笑笑十来分钟，林祖辉挂了电话。
他没再找谁谈事。
明早肯定又是苦战，还是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