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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宗青松峰上,正值仲春时节。

忘忧阁的庭院里,一株桃树与数丛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为青石地面铺上一层柔软的锦毯。

宋词安与忘忧仙君正坐在回廊下品茗赏春。山风拂过,裹挟着青松的凛冽与百花的甜香,在庭院中流转。一片桃花瓣随风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忘忧仙君的茶盏中。

“词安,你给为师院子里种的花,是不是有些多了?”忘忧仙君微微蹙眉,指尖轻点茶盏边缘。盏中清茶映着桃花,泛起浅浅涟漪。

“不多,不多。”宋词安笑着伸手,将那枚花瓣拈起,竟直接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他端起师尊的茶盏一饮而尽,“弟子就想让师尊足不出户,也能看尽世间芳华。”

说着又斟满新茶,双手捧至师尊面前:“桃之夭夭,梨之寂寂,荷之净净,梅之傲傲……”他眼中映着满园春色,“弟子愿陪师尊一一赏遍。”

忘忧仙君接过茶盏,眼角眉梢染上淡淡红晕。就在这温情脉脉之际,庭院中突然腾起一团浓稠黑雾,瞬间打破了静谧氛围。

“锵——”

“铮——”

苦海剑与七绝剑同时出鞘,寒光乍现。待看清来人,两道剑芒又倏然收回。黑雾散去,现出魔君空冥与烟尘的身影。

“空冥大人?”宋词安眉峰微挑,目光在二人身后逡巡,“您竟未惊动护山结界?”

空冥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玄色广袖随风轻振:“缥缈宗这结界——”他修长的食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倒不如糊层窗纸,说不定还有点作用。”

忘忧仙君玉白的指尖摩挲着茶盏,神色疏淡:“所为何来?”

语气如常,既无逐客之意,亦无迎客之礼。

“带这尘烟见见世面。”空冥信手拈起青瓷盘中一块芙蓉酥,递给身侧的烟尘。

尘烟垂眸接过,魔气在酥皮上留下几道细微的裂痕。

“怎么,”空冥斜倚廊柱,“连个座儿都舍不得?”

宋词安广袖轻拂,廊下倏忽多出两方蒲团。紫砂壶在他掌中倾泻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新沏的云雾茶香气氤氲。“请。”他将茶盏推至二人面前。

烟尘始终噙着浅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点心。

终是抵不过众人目光,轻轻咬下一角。

霎时间他瞳孔骤缩,喉结艰难地滚动数下,才将那口点心生生咽下。瓷白的耳垂渐渐漫上一层绯色,像是雪地里洇开了朱砂。

空冥眸光一闪,劈手夺过烟尘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随手抛入口中。才咀嚼两下,他剑眉骤然拧紧,\"噗\"地将糕点尽数吐出。

“失礼了。”他指尖凝聚一缕暗紫魔气,将地上残渣卷起投入莲池。

锦鲤群闻讯而来,争相啄食那团碎屑,却纷纷摆尾吐出水泡,四散游开。

宋词安耳尖泛红,偷眼去瞧自家师尊:“当真……这般难以下咽?”

忘忧仙君执盏的手微微一顿,温声道:“词安的手艺,自是好的。”茶烟袅袅间,他眼角舒展开来,恍若春风拂过湖面。

“尘烟,”空冥忽然转头,玄色衣袖扫过石案,“本君也要尝你做的点心。”

尘烟睫羽轻颤,颊边飞起薄红,又很快隐在黑雾之中:“……好。”

空冥忽而指向莲池,池中枯荷如铁画银钩,新叶才铜钱大小:“这便是本君赠你的净水莲?怎生得这般寒酸?”

“非也。”忘忧仙君轻哼一声,广袖翻飞间指向西北角一处石台,“那才是。”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方青玉砌就的莲池中,十数株净水莲亭亭玉立。碗口大的莲叶翠如碧玉,叶缘流转着淡淡金纹。

更奇的是,每片莲叶中心都托着一颗晶莹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池底隐约可见莹白藕节,其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灵雾。

空冥的朗笑在莲池畔回荡:“不错!染山,三百年了,你倒将它养得极好……”

“三百年……”忘忧仙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白玉般的瓷器映出他恍惚的眸光。恍惚间,那汪茶水竟化作记忆中的雨幕——

三百年前。

凤凰城百花集上。

细密的春雨沾湿了青石长街。五岁的慕染山被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牵着,绣着松鹤纹的衣袖垂落在他眼前。

“染山,”青羽帝君俯身时,白发从肩头滑落,在雨雾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百花集十年一遇,但凡你瞧上的,师尊都给你买。”

小染山仰起脸,雨水凝在他的睫毛上。他望着师尊眼角叠起的皱纹,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无声。

老仙君忽然蹲下身,枯竹般的手指轻轻捏住孩童柔嫩的面颊:“小闷葫芦,想说什么?”粗粝的拇指抹去他脸上的雨珠,“同师尊说说。”

“师尊……”孩童的声音被雨打竹伞的声响衬得愈发清亮,“为什么他们……都不愿同我玩?”

青羽帝君的手突然僵住。伞檐垂下的雨帘后,老人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却很快化作春风般的笑意:“染山啊……”他解下外袍叠起,裹住孩子单薄的肩膀,“这世间总有人,喜欢把自己的无能怪罪在他人身上……”

宽厚的掌心抚过孩童发顶时,慕染山闻到师尊袖间沉水香混着雨水的气息。

“你很好,好得让他们害怕……”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急忙指向街角,“瞧那糖人摊子,那小猴儿活灵活现的,染山要不要?”

小染山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透过人群晃动的衣摆缝隙望去,只见一池碧水中锦鲤游弋,金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岸边的游人正将铜钱抛入水中,激起一圈圈荡漾的涟漪。

“师尊,”他扯了扯青羽帝君的衣袖,小手指向莲池,“他们在做什么?”

青羽帝君俯身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白发垂落肩头:“他们在向锦鲤许愿。”说着握住那只小手,“染山也去许个愿可好?”

小染山却站在原地不动,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为师给你的荷包呢?”青羽帝君摸了摸他的腰间,“铜钱都用完了?”

“师尊,”孩童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天光,“弟子不信许愿。”

青羽帝君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也许会有奇迹呢。”

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叮”的一声落入水中,“本君愿小染山平安喜乐,终成仙门最强……”

小染山望着水面荡漾的波纹,终于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铜钱落入池中的刹那,他轻声呢喃:“愿寻得一位知心好友……能无话不谈,无酒不欢,一生一世……”

青羽帝君嘴角含笑,眼底却泛起水光。他急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却见小染山正疑惑地望着他。

“师尊,您眼睛红了。”

“不妨事,”老仙君别过脸去,“是雨水迷了眼……我们……”

话音未落,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将一个小小身影撞得跌坐在地。青石板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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