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是‘铁人’。”
“而你,”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林秀被恐惧冻结的耳膜,“是‘牧人’。”
“铁人”?
“牧人”?
这两个冰冷、陌生、带着非人质感的词,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秀混乱一片的意识里,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阿娣哥…那张在刺目电弧光下死寂空洞、如同噩梦般的侧脸…那反射着金属寒光的、非人的手臂…那就是…“铁人”?!
而自己…是“牧人”?放牧什么?放牧阿娣哥那样的…“铁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她的脖颈!她瘫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无法抑制地筛糠般颤抖。牙齿磕碰着,发出细密而清晰的“咯咯”声。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油污,留下冰冷的痕迹。
老张俯视着她,帽檐的阴影深不见底,吞噬了所有表情。那高大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铁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解释。仿佛这两个词本身就包含了所有的定义和规则,无需多言。
他只是静静地矗立着,如同在等待林秀消化这冰冷的宣判,或者说,等待她认清自己卑微的位置。
通道里死寂得可怕。远处打包车间那巨大、冰冷、永不停歇的“咯吱…咯吱…”声,此刻听在林秀麻木的耳朵里,竟与刚才门后那狂暴的电流尖啸和金属嗡鸣隐隐重叠、呼应!仿佛这整个冰冷的工厂,就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铁人”驱动的、永不疲倦的钢铁怪兽!而她…成了这怪兽身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名为“牧人”的零件!
时间在粘稠的恐惧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扇巨大的铁门吸走了,只剩下这具被恐惧和绝望掏空的躯壳,在冰冷的地上颤抖。
终于,老张动了。
他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再次伸进了油腻工装的口袋。林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是钥匙?还是…那个深棕色的小瓶?!
这一次,老张掏出来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沉甸甸的金属牌。金属牌呈暗灰色,边缘磨损得厉害,表面刻着模糊不清的花纹,中间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编号——**m-07**。
他看也没看林秀,手腕一甩,那块冰冷的金属牌带着破空声,如同投掷一块废铁,精准地砸落在林秀蜷缩在冰冷地面的双腿之间!
“当啷!”
金属牌撞击水泥地的脆响,在死寂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林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布满惊恐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腿间那块冰冷的金属牌。**m-07**。那冰冷的数字,如同烙印,宣告着她的新身份——牧人,第七号。
老张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平板板,不带一丝波澜,却像冰冷的程序指令,清晰地注入林秀混乱的意识:
“明晚八点。”
“后门。”
“带着它。”
“只认牌,不认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沉重的劳保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粘滞的“咚…咚…”声,如同敲响的丧钟,朝着通道的来路,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那高大、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尽头,留下林秀独自一人,瘫在冰冷、肮脏、散发着铁锈和油污气味的通道里,面对着那块象征着她新身份和新枷锁的冰冷铁牌。
巨大的铁门依旧紧闭着,如同地狱的入口,沉默地矗立在通道尽头。门后那狂暴的电流尖啸和金属嗡鸣,仿佛隔着厚重的钢铁,依旧在隐隐传来,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
林秀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触碰到了那块金属牌。
冰冷!
坚硬!
如同握住了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
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冻僵了她的血液和骨髓。**m-07**。牧人。第七号。
她死死攥住那块牌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嵌入自己的掌心。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绝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汹涌的冰河,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晃得厉害,如同风中残烛。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巨大的、沉默的铁门,门后那刺目的蓝白光芒和阿娣哥死寂空洞的侧脸,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破碎的灵魂深处。
她攥紧那块冰冷的铁牌,如同攥着自己仅存的、名为“牧人”的、屈辱的命符,踉跄着,一步一挪,朝着宿舍的方向,如同走向另一个冰冷的坟墓,挪去。
走廊依旧空荡死寂。打包机的“咯吱”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推开宿舍虚掩的门,那股混合着血腥、脓腥和甜腥铁锈的恶臭,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住了,但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林秀的心猛地一沉。
阿娣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她离开时的位置,盖着那两床单薄的被子。姿势似乎更加“舒展”,更像一个被摆放在那里的物件。胸膛的起伏微弱而平稳,绵长得毫无生气。左肩上那块暗红的“膏药”,在昏暗中散发着更加幽深、更加不祥的光泽。
死寂。
一种被强行维持的、冰冷的死寂。
林秀没有靠近。巨大的恐惧让她只想逃离。她蜷缩在自己靠墙的铺位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手里那块冰冷的金属牌**m-07**,硌着她的掌心,也硌着她的心脏。
明晚八点。
后门。
带着它。
只认牌,不认人。
老张冰冷的指令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疯狂回响。
“铁人”…
“牧人”…
后门…
那扇巨大的铁门…
门后刺目的蓝光和阿娣哥死寂空洞的脸…
无数恐怖的画面碎片疯狂冲撞、旋转。巨大的未知如同冰冷的深渊,在她脚下张开巨口。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知道“牧人”要做什么,只知道,那扇门后,是比打包机车间更冰冷、更残酷、更非人的地狱。
她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铁牌,如同攥着唯一的浮木,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那个名为“明晚八点”的审判时刻降临。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打包机的“咯吱…咯吱…”声,如同不知疲倦的磨盘,冷酷地碾磨着每一个沉重的分秒。
第二天,如同行尸走肉。林秀在赵大壮更加不耐烦的呵斥和王红霞毫不掩饰的厌恶中,麻木地重复着勒紧打包带的动作。每一次巨大的“咯吱”声,都让她想起门后那狂暴的电流尖啸和阿娣哥死寂的脸。那块冰冷的**m-07**铁牌,被她用一根细绳穿了,藏在工装最里层,紧贴着皮肤,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的新身份和即将到来的“任务”。
晚饭时间,她没有去食堂。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她独自回到死寂的宿舍,蜷缩在铺位上。阿娣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她不敢看他,更不敢靠近。
天色,在打包机永不停歇的轰鸣中,一点点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七点四十五分。
林秀猛地从铺位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巨大的恐惧让她手脚冰凉,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血腥和甜腥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颤抖着手,从工装最里层,掏出了那块冰冷的金属牌——**m-07**。
暗灰色的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她紧紧攥着它,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通行证。她最后看了一眼宿舍角落里那团无声无息的阴影——阿娣。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恐惧交织着撕扯她的心脏。
然后,她猛地转身,拉开宿舍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昏暗的走廊。
她没有选择去后门最近的路。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本能的规避驱使着她,绕开了昨天那条通往巨大铁门的、散发着铁锈和福尔马林气味的偏僻通道。她宁愿多走几步,宁愿承受更多打包机噪音的折磨,也不想再靠近那地狱入口一步。
她低着头,脚步仓皇,如同受惊的兔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穿行。避开偶尔出现的、同样行色匆匆的工人麻木的身影。手里紧攥的金属牌**m-07**,硌得她掌心生疼。
终于,锈迹斑斑的后门出现在视线尽头。看门老头依旧歪在破藤椅上,鼾声如雷。门缝开得更大了些。
林秀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飞快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厂外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味道。夜风微凉,吹在她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空无一人。
她按照老张的指令,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厂区外墙,站在了后门旁边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角落里。黑暗中,只有她狂乱的心跳和远处城市的模糊噪音。
她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m-07**铁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脑子里只剩下门后刺目的蓝光和阿娣哥死寂空洞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八点整。
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任何脚步声。
一个身材高大、如同移动铁塔一般的身影,如同从墙壁本身渗出的冰冷铁锈,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旁边更深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这个身影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沉重和压抑,仿佛他身上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缓慢而坚定,仿佛在向周围的一切宣告着他的存在。
当这个身影完全从阴影中走出来时,人们才看清他的真面目——正是监工老张!
老张的身材异常高大,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他的体型宽阔而厚实,就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仿佛被岁月和劳作磨砺得失去了生机。
他依旧穿着那身油腻的工装,衣服上沾满了各种污渍和油渍,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小部分脸部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
老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感情地扫视着四周。当他的视线落在贴在墙角、惊恐万状的林秀身上时,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仿佛她只是一块无用的石头,完全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然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秀紧攥在胸前、那块暴露在微弱光线下的金属牌上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那块金属牌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上面清晰地刻着——**m-07**。
老张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老张没有任何言语。他甚至没有停留。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幻觉。随即,他猛地转过身,厚实的劳保鞋踩在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粘滞的“沙…沙…”声,朝着厂区更深处、那远离宿舍和车间的、被巨大阴影和未知黑暗吞噬的荒僻角落,大步走去!
那高大、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背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通往更深地狱的冰冷气息。
命令清晰,不容抗拒。
跟上!
只认牌,不认人!
林秀看着老张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几乎让她瘫软在地!但她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更可怕的未知惩罚!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和力气!
她攥紧那块冰冷的**m-07**铁牌,如同攥着自己的命,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老张消失的黑暗深处,追了过去!脚步踉跄,仓皇,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拖向深渊的祭品。
夜风呜咽,吹过荒草丛生的废弃厂区角落。打包机那遥远而永恒的“咯吱…咯吱…”声,如同冷酷的背景音,一声,又一声,碾过这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