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组的黑色考斯特碾过堤坝碎石时，陈凡正蹲在泄洪闸口核对钢筋标号。手电筒光束里，监理公司贴在闸体侧面的合格证被雨水泡得卷了边，他指甲刮开塑封层，出厂日期赫然显示着去年梅雨季的批次。
“陈书记！”党政办小刘举着伞追过来，公文包护在怀里像揣着炸弹，“市审计局临时通知要调阅工程原始凭证，赵副镇长已经带着他们去档案室了。”
陈凡摘掉沾满泥浆的手套，瞥见堤下钱茂才的奥迪正缓缓倒出料场。那人摇下车窗的瞬间，防风打火机的火苗在他肥厚的下巴上投出跳动的阴影。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打印机油墨味扑面而来。审计组长老吴扶了扶老花镜，指尖划过混凝土试块检测报告的装订线，“陈副书记，七月十二日的试压数据为什么和五月二十日完全一致？”
赵国庆的喉结滚动声在铁皮柜间格外清晰，“系统录入时可能...”
“是人为覆盖。”陈凡突然将U盘插入审计组电脑，调出监理公司服务器的操作日志，“五月二十日22点37分，管理员账号‘ZhAo_Gq’修改了原始数据字段。”他转身时，赵国庆后撤半步撞翻了档案盒，1988年的圩堤图纸雪花般散落一地。
钱茂才冲进来时带着股酒气，“领导们辛苦！”他拎着印酒店logo的纸袋往审计组手里塞，“工程质量鉴定中心的复检报告都在这，绝对合格...”
“钱总，”陈凡用钢笔挑开纸袋封口，露出里面泛着油墨香的检测报告，“省检测院官网公示的防伪码是六位数，您这份怎么印着八位？”他举起手机，扫码界面跳出鲜红的“该报告不存在”警示。
审计组交换眼神的刹那，窗外炸响闷雷。老吴摘下眼镜擦拭，“请赵副镇长解释下账号问题。”
赵国庆扯松领带的动作让党徽胸针歪向一边，“我根本不懂什么服务器...”他突然指向角落的档案员，“小张！是不是你保管不善？”
瘦小的姑娘吓得退到消防栓旁，“账号密码都是领导亲自...”她的声音被钱茂才的咳嗽声掐断。陈凡注意到档案柜底缝露出半截牛皮信封，封口处“审计”二字被鞋印碾得模糊。
暴雨骤降时，陈凡借口检查防汛仓库脱身。手电筒扫过编织袋堆，他突然发现三袋标着“级配石”的物资缝线异常整齐。美工刀划开袋口，流出的竟是掺着煤渣的碎砖。
“陈书记别乱动！”仓库管理员老周从暗处闪出，安全帽压得低至眉骨，“这都是防汛指挥部特批的抢险物资。”
陈凡用游标卡尺量着碎砖粒径，“《防汛物资储备规范》第3.2.4条，级配料含杂率不得超过5%。”他踢开脚边的煤渣，“这些够判三年。”
老周突然抡起消防斧，斧刃在闪电中寒光凛冽。陈凡后撤撞翻货架，编织袋倾泻如瀑。混乱中他摸到防汛警报按钮，凄厉的蜂鸣惊动了巡堤的民兵。
当钱茂才带着律师赶到派出所时，陈凡正用热毛巾敷着扭伤的手腕。“误会！”钱茂才的金链子随唾沫星子乱晃，“老周是担心物资受潮才...”
“他斧头抡的是防汛警报器。”陈凡将执法记录仪推给民警，视频里老周狰狞的表情被闪电映得惨白。做笔录的女警突然抬头，“陈书记，匿名举报人到了。”
门帘掀起的冷风里，李老栓攥着塑料袋佝偻着进来。老人从三层保鲜膜里取出笔记本，颤巍巍指向四月十七日的记录：“那晚有七辆前四后八，车牌都被泥糊了，但我在排水沟捡到这个。”
沾满淤泥的行车记录仪储存卡插进电脑时，钱茂才的律师突然起身去厕所。视频里晃动的画面显示四月十七日凌晨，五辆渣土车正往搅拌站倾倒灰白色粉末，车灯照亮库房门牌——市三建过期水泥暂存库。
“这是构陷！”钱茂才踹翻凳子，“我要告你们侵犯商业秘密！”
陈凡打开市三建官网，库存记录显示那批过期水泥早在三月就已销毁。他拨通视频电话，屏幕里出现戴着安全帽的质检员，“经抽样检测，堤防c25标段氯离子含量超标两倍，属于海砂危建工程。”
赵国庆闯进来时警服扣错了纽扣，“陈凡！市领导要求立即停止...”
“赵副镇长，”陈凡亮出党委会纪要复印件，“今早九点召开的紧急党委会已授权我全权处理此事。”他转向民警，“请立即刑事立案，并申请冻结施工方银行账户。”
审计组当夜封存了十二箱工程资料。凌晨四点，陈凡在办公室比对行车记录仪视频时，突然发现某帧画面里闪过半张熟悉的脸——市质监站副站长正在库房角落抽烟。
手机突然震动，新短信来自虚拟号码：“审计报告第47页签名有问题。”他翻开下午复印的审计初稿，47页的验收签字栏里，“王德发”的笔迹竟与五年前的扶贫款冒领单据如出一辙。
暴雨在黎明前转成细雨。陈凡站在档案室窗前，看着钱茂才的奥迪被警车押走。李老栓蹲在台阶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陈书记，俺家菜窖还有他们半夜倒水泥的录像...”
小刘突然气喘吁吁跑来，“书记，省纪委巡视组到了，在会议室等您！”她递来的巡视组名单上，组长姓名让陈凡瞳孔骤缩——正是三年前在邻县查办溃堤案出名的铁面人物。
陈凡扣紧风纪扣时，摸到母亲缝在衣领里的护身符。穿过长廊时，他听见赵国庆在厕所隔间压低声音：“...必须把服务器硬盘处理了...”
推开会议室大门前，陈凡将存有全部证据的加密U盘塞进党徽背夹。巡视组长的茶缸冒着热气，杯壁上“人民监督”四个红字正对着墙上褪色的圩堤加固工程表彰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