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的心绪并未持续太久。乱世,从不给人过多沉湎于思虑的时间。距离那名密使消失在夜色中不过五日,来自北方的消息,便如同被狂风骤雨催促的浪涛,一波紧接着一波,冲击着我设在州衙后院、戒备森严的玄镜台核心据点。
这处据点,远比寻常官署更加繁忙,也更加肃杀。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火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玄镜台的骨干成员们——那些我精心挑选、训练有素的耳目和分析者——此刻正围绕着巨大的沙盘和不断更新的舆图,低声交谈,笔录不辍。信鸽扑棱着翅膀降落在特制的窗口,疲惫的信使带着一身风尘被迅速引入,低声汇报着来自前线的零碎片段。每一份情报,无论真伪、大小,都会在这里被迅速记录、交叉比对、分析研判,最终汇集成相对可靠的简报,呈递到我的案头。
“启禀使君!”一名负责汇总北方情报的属吏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压抑着激动与凝重,“刚刚确认,三日前,袁绍主力已全部渡过黄河,于官渡一线扎下连营,与曹军主力形成对峙!”
我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徐州屯田规划文书,目光锐利地投向他:“可确认是主力?袁绍麾下颜良、文丑、张合、高览诸将何在?”
“回报确认,颜良为先锋,已进抵白马!文丑所部亦在延津附近活动。张、高二将随袁绍本阵驻扎。其号称七十万大军,旌旗蔽日,营垒连绵数十里,声势浩大!” 属吏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显然是被那庞大的数字和阵势所震慑。
七十万……纵然知道其中必有虚数,但袁绍此次倾巢而出,动员的力量确实远超曹操。我走到巨大的中原舆图前,手指点在黄河以南、官渡以北的那片狭长区域。白马、延津……这两个地方,如同一颗颗楔入曹操防线的钉子,也必将是双方爆发第一轮激烈碰撞的地点。
“曹操方面呢?有何应对?” 我沉声问道。
“曹军主力亦已集结于官渡,由曹操亲自坐镇。其兵力远逊于袁绍,约在七八万之间,但据报其军阵严整,壁垒坚固。曹操已任命刘延守白马,并调派精锐向延津方向机动。”
兵力悬殊如此……曹操的日子,不好过啊。但我深知,战争从来不只是数字的较量。曹操用兵之诡,韧性之强,远非袁绍可比。
果然,不出半日,新的加急情报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急报!白马急报!” 一名信使几乎是撞了进来,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声音嘶哑,“袁绍大将颜良猛攻白马,曹军……曹军遣将出战,斩……斩颜良于万军之中!”
“什么?!” 据点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连我也感到一丝意外。颜良,河北名将,勇冠三军,竟如此迅速地被斩杀了?
然而,战火并未因此停歇。紧接着,关于延津方向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报!袁绍遣大将文丑率军追击曹军诱饵部队,于延津南渡口遭遇曹军伏兵,文丑……文丑亦阵亡!”
又一名河北名将殒命!短短数日之内,颜良、文丑接连授首,这简直如同两记惊雷,炸响在官渡的上空!
据点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虽然这对于牵制袁绍、消耗其力量来说是“好消息”,但战争的残酷与猛烈,依然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那片遥远的战场,仿佛就在眼前,金戈铁马,血肉横飞。
我看着舆图上代表双方势力的标记,白马、延津两处,曹军的旗帜虽然仍在摇曳,但周围已被代表袁军的密集标记层层包围。斩将的胜利,并不能改变兵力对比的悬殊。袁绍的损失虽然惨重,但其主力尚在,真正的决战,还远未到来。
“传令下去,” 我对着玄镜台的负责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提升对官渡前线情报的监控等级至最高。所有渠道,不惜代价,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调动,每一次战役的结果。尤其是……袁绍本阵的动向,以及许都方面的任何异常。”
“喏!” 负责人躬身领命,迅速转身去布置。
屋内的气氛再次被拉紧。窗外天色渐暗,但这里却灯火通明,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心脏,为我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来自北方战场的脉动。
官渡的烽火,终于彻底点燃了。这场决定中原归属,甚至可能影响未来数十年天下格局的惊世之战,以超乎想象的激烈程度拉开了序幕。而我送出的那份“情报”,此刻是否已经悄然抵达袁绍的案头?它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介入这已经波涛汹涌的战局?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天下的目光都将聚焦于官渡。而我徐州,必须在这场风暴的外围,保持最大的警惕,积蓄最强的力量,等待可能出现的,属于我们的那个瞬间。
北境的惊雷,预示着一场漫长而残酷的风暴。而我,已在这风暴边缘,布下了我的棋子,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