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上海,学院分部——生命科学研究院,那座深埋于地下、好似钢铁心脏般跳动着秘密的建筑群深处的九头蛇收容区。
近段时间以来,新成立的“九头蛇语言学”团队,这个汇聚了学院顶尖语言学家、神经科学家、以及异生物学专家的精英小组,一直致力于打通人类与那只被俘获的“九头蛇”实体之间那道深不可测的沟通壁垒。
他们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的探险家,尝试了几十种基于不同理论模型构建的语言交流体系——从基于数学逻辑的符号语言,到模拟生物电信号的高频脉冲,再到尝试复刻“九头蛇”自身发声模式的复杂音频。
他们通过特制的、能够发出超越人类听觉范围声音的发音设备,以及围绕在收容室周围、能够捕捉到最微小生理变化的监测仪器,来验证每一个语言方案是否能够配对上“九头蛇”那奇异的语言体系,是否能引起对方哪怕一丝丝的反应。
虽说在强大的、专门为处理非人类数据而优化过的人工智能的辅助下,构建语言体系和创造模拟“语句”的过程可以做到事半功倍,AI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生成无数种可能的组合。
但真正落实到验证对错、判断“九头蛇”反应的环节时,研究人员们还是需要类似古代的炼金术士般,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与耐心,来进行反复的试错与更正,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重新回到起点。
然而,就在一周前,当研究人员们带着一丝例行公事般的疲惫,在尝试对那只沉默的“九头蛇”实体使用第42号语言方案的时候,那个一直如同雕塑般静默的“九头蛇”实体,居然非常罕见地有了回应!
负责监控它身体状况的精密仪器,那无数个连接在它身体周围的传感器,反馈出了从未有过的、仿佛风暴般剧烈的异常读数。原本一直对收容室内的研究人员和安保人员都表现得十分“冷漠”、仿佛将他们视为空气的九头蛇实体,第一次有了非常明显的、可以被人类仪器捕捉到的“情绪”上的波动,其体表的生物电信号和信息素分泌水平瞬间达到了峰值。
很显然,第42号语言方案似乎与“九头蛇”实体的语言体系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非线性的关联。这并不能保证研究人员们已经完全蒙对了“九头蛇”的语言体系,但至少可以说明,他们已经大致摸到了那扇紧闭大门的门槛了。
接下来,便是让AI根据“九头蛇”对不同“语句”所做出的、更为细微的生理和行为反应,进行持续的调试、优化与学习,试图在这片未知的语言海洋中,找到一条能够稳定航行的航道。
为了方便那些负责24小时轮班看守“九头蛇”实体、工作枯燥而危险的安保人员,能够在日常监视期间,快速、准确地了解对方企图表达的意思,研究人员们专门将一些经过AI初步分析、基本上差不多可以确定其基础含义的“词汇”或“语句”,记录在了收容区的中央控制电脑里,形成了一个简易的、不断更新的“九头蛇-人类”临时词典。
这样,若是“九头蛇”实体有主动交流的意愿,那安保人员亦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记录下宝贵的数据,并及时通知研究团队。
本来,这对于安保人员而言,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一个在他们日常工作中新增的、需要额外注意的监控项目。然而,可能是由于收容区内部那种与世隔绝、如同深海潜艇般的工作环境过于无聊且枯燥,那种日复一日面对一个沉默外星生物的巨大压力,让人的精神变得有些异样。
因此,专门负责长夜值班的安保人员,一位名叫“威廉·帕克”的年轻士兵,看着收容室那厚重透明屏障里,那个庞大的“九头蛇”实体,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危险的捉弄对方的主意。
原则上来说,负责与“九头蛇”实体进行任何形式沟通的任务,通常都是由那些身穿白色科研服、戴着厚重眼镜的研究人员负责的。他们需要严谨地校对每一个“词汇”的含义,分析每一个“语法”的结构,任何非专业的交流都可能对研究造成干扰。
身为安保人员的威廉,通常都只能在旁边,通过监控屏幕远远地围观,如同一个局外人。而这一次,在漫长而寂静的深夜里,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中央控制电脑里那个记录着双方交流成果的“词典”。
他带着一种打破规则的兴奋与紧张,试探性地、通过收容室内的音频发射器,向那个庞大的实体发去了象征着“礼貌性问好”的音频信息——那是一段由AI合成的、带着奇异频率的、被标注为“问候”的声音。
令威廉没有想到的是,“九头蛇”实体立刻便对他的问候做出了反应。它那庞大的头颅微微转动,口器周围的卷须蠕动,然后,它也用一种类似的、带着同样奇异频率的语句,回应了威廉的问候。
那声音通过收容室内的拾音器传回,在威廉的耳机中回响,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种感觉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就像是哪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能听懂并与大猩猩沟通一般。感到有些吃惊的威廉稍微愣了愣,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回应一个非研究人员的“搭讪”。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与眼前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外星人继续交流下去,那份最初的捉弄心态,此刻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跨越物种的交流感所取代。索性,威廉决定,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用更“人类”的方式,继续这场对话,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的目光在“词典”那长长的列表中,在那些大量未经过双向验证、被打上了各种问号和批注的实验性词汇上快速扫过。他试图用这些零散的、含义模糊的词,去拼凑一个符合人类语法逻辑的句子,但他毕竟不是一个语言学家,他只是一个受过基础战术训练的安保人员。
在多次尝试未果后,他放弃了这种复杂的尝试,决定采取一种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一次就向对方“说”一个词,然后仔细观察“九头蛇”实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于是,在这寂静的、深埋于地下的收容区内,一场荒诞却又真实的跨物种交流,就这样以一种“你一言我一语”的方式展开了。威廉从“词典”中挑选着那些听起来有趣的词汇,将其发送出去;而“九头蛇”实体则耐心地回应着,有时是单个词汇,有时是一长串无法理解的语句。
聊到后面的时候,威廉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发送的那些词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也几乎没能从“词典”上翻译出对方所说的任何一句完整的话的意思,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尝试解读出对方长句中零星的几个含义的词汇。
在这其中,有一个出现频率非常高的词汇,那是一段短促而有力的、带着某种奇特共鸣的声音。威廉试着将这个词的音频与“词典”里所有已知的词汇一一进行比对,但都无法找到任何相似的、被标记过含义的词。
似乎是因为与“九头蛇”实体进行这种非正式交流所带来的那种独特的、打破常规的恶趣味感,让他感觉这份枯燥的看守工作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于是,他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打算自己来试着记录与“九头蛇”沟通的笔记,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非官方的“词典”。
由于他无法通过任何方式问出眼前这个“九头蛇”的名字,或者说,他不确定“九头蛇”这个物种是否拥有“名字”这个概念。于是,威廉干脆决定,将刚刚对话中那个出现频率非常高的、无法被翻译的词汇,当做是它的名字。
由于这些外星词汇,普遍上来说,其发音方式和频率都远超人类声带所能模仿的范围,为了方便自己的记录和称呼,威廉决定将自己平时经常在网络上刷那些“鬼畜”视频的经验用在这里——通过“空耳”的方式,给这个词汇赋予一个人类能够理解和发音的名字。
他将那段音频反复播放,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试图从那奇异的声音中,捕捉到任何与人类语言相似的音节。最终,在那段如同电子噪音般的音频中,他凭借着丰富的想象力,硬是“空耳”出了一个听起来像是“鲁迪”这个名字的发音。
于是,威廉干脆就称呼面前这只庞大、扭曲、来自未知星海深处的“九头蛇”实体为“鲁迪”,然后,他继续着他那场在其他人看来荒诞不经、却又不失某种真实感的、独属于他与“鲁迪”的深夜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