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张本初的惶恐和不安,程乔要淡定很多。
甚至内心有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猜测的小故的身份应该没有错,他应该就是邻县矿上的人。
只是人失踪了都一个多月了才找过来,已经超出了程乔的预料之外。
程乔回了张本初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觉得他想得多了些。
对上这群人哪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实事求是就是了。
谁都保不准这些人里是否有狂热的偏执狂,动不动就上岗上线扣大帽子的那种。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这时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就是你家收留了身份不明的人?”
果不其然,程乔才走出来,就有一个长得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皮肤黧黑的小年轻吊儿郎当的过来问道。
他看程乔时两眼上瞟,刁着烟抖着腿,跟个重度帕金森患者似的。
看着年纪不大,也就跟张代强不相上下。
在全员寸头的天下,他竟然梳了个大背头,弄得油光水滑的,跟他裸露在外的额头一样黑得放光。
他整个人长得没什么亮点,但那锃亮的头型很能吸引人的目光。
程乔定睛看过去,才发现他梳大背头纯属欲盖弥彰!
他是一个癞子!
甚至是比金癞子癞得还要彻底!
头顶及后脑勺几乎快成一片空地了。
“往哪看呢往哪看呢!”
他对目光十分敏感,程乔的视线才落到他的头上,他立马就炸毛了,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刻的叫了起来。
“没,没,就是看着干部同志你的额头生得十分饱满,是个难得的顺遂相貌。”
程乔被他神经质的叫喊声吓了一跳。
但又不能说他把头发收拾得太过刻意反倒暴露了他是个癞子的事实。
扫遍了他的头部,最终也只找到这么一句算是夸奖的话了。
她的目光刚才的确是停留在他的头上位置,说慌只能让对方老羞成怒。
要是提头发,那就跟指着和尚骂凸驴没有区别了,只能把人得罪死。
看来看去,也就只剩下额头了。
他敢把它露出来,虽然是不得已的做法,但理发师的求生欲应该也会挣扎着夸奖一下。
“哼,那当然。”
程乔赌对了!
那人伸手虚虚地抚了下额头,然后又叉起了腰,仰头望天,是标准的45度角。
看起来非常的得意和不可一世。
程乔在心底叹了口气,把权力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不乱才怪呢!
“说说,捡了个人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程乔对他的额头夸奖得好,那个小年轻再问话时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程乔这才一五一十将张代强救人的经过全说了出来,张本初也在一旁附和证实。
“怎么回事?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敢往家里捡?”
可惜那人的耐心还是被高估了,还不等程乔把话说完,他又咆哮了起来。
“他要是个敌特、是个阶级敌人,你们岂不是救了坏人的命?”
紧接着,不给别人插话的空隙,他又一连串的责问过来,还隐隐有扣帽子的趋势。
张本初当场就吓得白了脸色。
“不是不是,坏人怎么能救呢?我们当时不是不知道嘛!”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不知道不晓得去问?去革委会举报?”
眼看着那人的情绪越来越失控的样子,非要给她们扣一顶资敌的帽子,程乔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这位干部同志,咱们也得讲讲道理!”
她盯着那个小年轻不紧不慢地道:“咱们这儿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哪怕下放过来的城里人,那也是接受再教育的同志,坏人在监狱里!”
“我们总不能因为有坏人的存在,就要质疑所有人,把看到的人都当敌人对待吧?”
“当时小故浑身是伤的躺在水沟里不省人事,你要我们见死不救?”
“送医后才知道他记忆全失,问不到他的身份不知道送他去哪里,只能带回来放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有错?”
“伟人都说了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要是干部同志你遇到了困难,是不是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帮助?是不是也要让人把你当敌特和阶级敌人对待?”
程乔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还引用了伟人的言论。
虽然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只要前面冠上了那三个字,谁也不敢反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个小年轻说不过,但人却明显更暴躁起来。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铁了心的要包庇同伙!”
程乔自然也不能认领这顶帽子,两人针锋相对着。
张本初是场下最害怕的人。
他都给婶儿使过眼色了,为什么明明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这会儿却犯了浑呢?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起来。
“什么同伙不同伙的啊,咱们真就是做好事救了个人……”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都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啪嗒!”
那个癞子年轻人嘴上被程乔说得无话可说,急了直接掏出了身上带的手枪!
拉动枪栓保险上膛的声音立马让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胡搅蛮缠,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癞子年轻人拿枪直指程乔,脸上又洋洋得意起来。
可惜他自以为很帅很拉风的举动,立马引起了反弹!
本来一个劲儿求公道的张本初直接弹跳开去,扯起嗓门就喊:“革委会干部要杀人了啊!”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前进生产大队的队部,一个生产队的中心。
有副业合作社,有队里的广播室!
听到动静率先跑出来的正是裁缝铺里的人。
白清婉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程乔被人拿枪指着的样子。
她立马转身,飞快地朝大队部的广播室跑过去。
再接着,铁匠铺、木匠铺里的孔武有力的大汉也出来了……
场面一度变得剑拔弩张。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句话的误会。”
就在生产队的大喇叭被打开,发出吡吡的电流声时,革委会一行人中,终于有人动了。
“小五,你快把枪收起来!拿枪指着人民群众成什么样子!”
“婶子你别怕,小五同志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出来的人是个穿着蓝色卡叽布中山装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