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笔账徐孝先都不敢大意。
尤其是经历了严嵩、徐阶的共同弹劾后,徐孝先如今可是如履薄冰。
嘉靖对他的信任与放任,徐孝先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受得到。
但正是因为这刚开始的信任跟放任,让他万万不敢大意。
一旦稍有差池,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何况无论是在嘉靖跟前的资历还是时间长短,以及能力与嘉靖的倚重,徐孝先心里都清楚的很,他完全是没办法跟徐阶、严嵩两人相提并论的。
所以或许别人在得到嘉靖信任与放任的初期,会志得意满而飘飘然。
但徐孝先却是清醒、冷静的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甚至还要比以前更加的认真与谨慎才行。
总之,在徐孝先看来,如今还不是他在嘉靖面前有资格犯皮的时候。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给嘉靖画的大饼一一实现。
如此一来,也许他才能稍稍有资格,在嘉靖那里占据一定的分量。
连番比对了好几次,甚至不惜把崔元、何福詹叫过来对账,看看可有遗漏。
直到两人都说没问题,徐孝先自己也觉得没问题后,这才揣着所有的账簿前往西苑。
湖面上厚厚的一层冰,如同往常一样再次被嘉靖命人敲碎在湖面。
此时放眼望去,不少人拿着铁钩在捞冰,想来是打算储存起来,等到明年炎炎夏日时解暑用吧?
想到此处,徐孝先都有些期待明年能有一个不需要担心会战死的炎炎夏日了。
到时候……程兰身上的衣裳一定很薄,凹凸有致的身材……。
还有大街小巷穿行的小娘子、美妇人啥的,哈哈,到时候一定能大饱眼福。
想到这里,徐孝先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杨增在旁看的奇怪,问了句笑什么。
徐孝先呵呵着道:“没事儿,就是有些期待明年夏日了。”
杨增自然不会知道徐孝先的龌龊心思,嘴里提醒着徐孝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不遭人嫉是庸才。”
徐孝先甩出了出衙门时,陈不胜狗嘴里吐出来的象牙。
呵呵着继续道:“自从我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要咱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自然会明白的。”
“既然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别因为皇上暂时的宠任便得意忘形最是重要。”
杨增认真说道。
徐孝先谢过,随即问起杨增元日怎么过的事情。
杨增摇头,今年后裕王、景王就要出宫,元日不久后便会相继成亲。
宫里到时候会很忙,元日自然是没办法跟徐孝先、程兰一同过了。
徐孝先得意:“可惜了,我跟程兰还商量着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呢。”
“滚!”
杨增怒哼一声:“对了,我听说程兰给我也做了身衣服?”
“这两日我给你带过来,明日起我们也要四处走礼的,程兰说要亲自给你。”
徐孝先看着杨增脸上那难掩的激动,道:“照着你平日里的衣服尺寸做的,放心吧,到时候肯定合身。”
“那是,兰丫头的女红我是信的过的。在这里候着,我去通禀皇上。”
杨增说完便进了仁寿宫。
小胖子霜眉像是接班一样,在杨增进去不久后,就溜达了出来。
“喵……。”
“今儿身上不凉,跳过来我抱着你。”
徐孝先笑呵呵说道。
霜眉宝石般的眼睛审视了徐孝先一番,在杨增出来时,恰好看到霜眉跃起,徐孝先轻松伸手接住,而后把霜眉扛在了肩上。
“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儿,一会儿就直接回家吧。”
杨增说道。
徐孝先点点头,便扛着霜眉走进了御书房。
一个面生的太监侍奉在旁,角落里还有几个道袍宫女,其中便有徐孝先认识的两位。
在两名道袍宫女望向他时,徐孝先也蜻蜓点水的微笑着点头示意,算是在转身面对嘉靖之前,先跟两个美女道姑打了个招呼。
大家都见过好几次面了,若是进来不点头示意一下也说不过去不是?
这几日胡乱整理的账簿,跟今日徐孝先重新整理后的账簿,都被一一放在了嘉靖面前。
“手里还剩户部拨给的一万三千两银子,我没还户部,打算明年开春后作为北关仓的启动银钱。
工部那边公事公办,除了这几日的用度以外,剩余今日就都拉回去了,包括银子。
顺天府没有银子、也没有粮食,但赵石让府尹,尤其是府丞王鹤之都给臣提供了很多的便利。
终究是在他们的辖内,因而这几日也是为臣大开方便之门,臣很感激赵府尹跟王府丞。
至于治中郑象,臣打算调查此人。
一是因为当初拨给昌平的粮食、帐篷等都去向不明,臣怀疑可能是联合其他人中饱私囊了。
第二则是……因为一件人命案,可能跟郑象之子郑行书有关,臣已经把当初的疑犯关押在北镇抚司大牢了。
至于疑犯的同伙,如今没在京城,但据说这几日可能就会回来过元日。”
徐孝先大大方方的说完,见嘉靖还是不出声的瞪着他。
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在脑海里搜肠刮肚的想着:还有什么事是需要禀奏的吗?
“哦,对了,良乡县知县林治这一次表现的也很积极。即便是没有臣提议建北关仓一事儿,林治前些时日也一直在安抚流民百姓,从县衙拨了不少粮食、棉花、布匹等分发。
而且还联络了当地的一些富商,希望他们能够给予一定的帮助。
但答应的少,考虑的多。
估计都是舍不得花钱吧。”
嘉靖依然是不说话的望着徐孝先。
“那个……是,我把一些辣椒确实分给了百姓流民,但剩余的也够明年开春种……了。”
“不是这个。”
嘉靖终于开口了。
徐孝先开始手心冒汗。
自己触犯天条了?
不经意间触碰到某人的逆鳞了?
“啊……。”
徐孝先转着眼珠子快速思索着:“我把一户只剩下一个老头的人家,跟另外一户只剩下一个老太太的人家,给人家硬撮合到了一起?
是,他们一开始是不同意,但正所谓最美不过夕阳红,他们两人往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好歹也算是有个照应。
还不对么皇上?”
“不对。”
嘉靖摇头,本来他没那个诈一诈这小子的心思。
一开始只是琢磨这厚厚的账簿,这小子是不是存心的。
明知道自己不爱看,还非要整理的这么厚拿来让自己看。
所以嘉靖看着徐孝先,脑子里想的是先骂一顿后再赏呢,还是先赏后骂。
但哪成想,自己还没下定决心,他自己就心虚的开始竹筒倒豆子了。
竟然把乱点鸳鸯谱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他竟然都能做的出来?
还真是小看他有媒婆的本事儿了啊!
看着嘉靖那双今日忽然深邃神秘的眼睛,徐孝先脸上此时写满了茫然。
“要……要不您给臣提个醒?臣这几日事情太多了,可能是哪里漏了也说不好。
是跟户部有关吗?
不可能啊,这几日臣都快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了,毕竟大部分钱是他们出的。
工部?
这……是,工部臣从昨日,不,前日起确实没给他们好脸色。
但这都是因为他们懒政啊,当初跟他们交代好的,卯时在北镇抚司衙门汇合,但他们总是拖到辰时才慢慢悠悠的过来。
所以臣确实……好吧,是臣不对,不该让人揍他们……。
还不是?
顺天府?
良乡?
昌平?
昌平新任知州确实有问题,我感觉他跟郑象之间应该有勾结,但是眼下还没有证据,我打算过完元日好好查一查……。”
徐孝先的额头都急的开始冒汗了。
自称都急的从臣变成了我,但嘉靖还是不为所动。
就在徐孝先嫌烦得想把霜眉从肩膀上拿下来时,嘉靖忽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愉悦跟轻松,心头更是充满了对徐孝先的欣慰与得意。
他突然觉得这一招不错,往后若是哪个臣子觐见,自己要是看他不顺眼,完全可以照搬今日对付徐孝先这一招。
保证能从不少臣子的嘴里,诈出不少平日里听不到的东西。
“你小子……。”
嘉靖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道袍宫女跟面生的太监,都是惊诧的偷偷望着开怀大笑的嘉靖。
应该有很久很久皇上都没有笑的像今日这般开心轻松过了吧?
若是有,也许只有偶尔过来探望皇上的思柔公主朱福媛了吧?
“朕问你,朕当初因你献上制糖方子,给奖赐给你的千两金子哪里去了?”
嘉靖接过道袍宫女的锦帕,擦拭掉笑出来的眼泪后问道。
徐孝先愣了愣,眼珠子转着正打算实话实说。
而嘉靖自己则是脑补了一出徐孝先打算说谎,不打算把这件事如实告知的忠孝戏码。
于是立刻严肃道:“不准给朕撒谎,从实说来。”
“回皇上,臣……臣拿来救济百姓了。”
徐孝先提心吊胆的说道。
“放肆!简直是混账!那是朕赏赐你的,岂能……因公忘私?
你可知罪?
信不信朕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让你今年的元日在大牢内度过?”
“这……。”
六神无主的徐孝先,下意识的看向黄锦平日里站的位置,只是今日被一个道袍宫女所取代。
目光望去,只见那熟悉的道袍宫女冲他嫣然一笑,瞬间一股春天桃花儿漫天飞舞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臣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啊,不拿出来的话,也是在火炕里藏着,平日里还得操心防贼,这花了后晚上睡觉都觉得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