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茫然看着周巨令人取出一枚白玉印章来。
这印章并不大,四四方方一小尊,同样雕刻螭虎,但因为小巧玲珑,反而有些可爱。
周巨亲手接过托盘,缓步下阶将这方印章递给秦时,意味深长:“此乃大王私印,秦卿得此信重,万望不曾深负君恩。”
秦时也郑重接过,认真承诺道:“大王深恩厚爱,臣定当竭尽全力。”
但等姬衡也点头后,她仍是问道:“大王,我要搬家么?”
搬家?
姬衡挑起眉头:“虽赐住咸阳宫,但兰池仍旧为卿之别宫,卿可自便。”
见秦时欢喜,他忍了又忍,这才没说出“何谓搬家?”
既为大秦王后,整个咸阳城都能与他共享,何处不是家?
但此时,只有周巨知机的解释:“七月流火已过,待到九月天气转凉,兰池有重重水汽,蓬莱岛就不宜养身了。”
“大王也是爱护秦卿,一来咸阳宫南殿距离铁官工坊要近便许多,二来,也是想秦卿身子更康健。”
多体贴啊!大王看来当真喜爱这位王后了!
而秦时却深深无语。
——什么叫“兰池有重重水汽”?
兰池几十万平方米的面积,其中蓬莱岛不算在内,也约有一二百亩。
兰池宫,就在这一二百亩中间。
重重宫殿楼阁连廊,这要多谨慎,才会觉得天冷了就不适合住了?
兰池的风吹得进兰池宫吗?
秦时简直要为如今顶级权柄掌控者的穷奢极欲而叹息!
什么叫秦王?
这就是了。
不需要金玉堆砌,只需要淡淡说一声:兰池宫有水汽。
这与豌豆公主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姬衡一片好意,她只是吐槽一下,绝没有不识相的意思。
搬家再怎么麻烦,也不需要她动手。比之前去铁官工坊节约了一半的通勤时间,就算大王不开口,她得知后也要争取一下的!
毕竟马车的通勤时间,当真是一分一秒摇摇晃晃硬挨过去的。
她赶紧谢恩,但吹捧的话却没再说了——再说下去听厌倦了,下次就该没话说了。
而此刻,宫厨已经快手快脚呈上汤饼等物。
只如今八月初,实在无甚鲜果可以享用,献来献去,也就只有几枚青枣。
秦时倒也不挑剔,见姬衡开始动筷,也跟着吃得格外满足。
啊呀!脑力消耗干净后,就需要这些碳水呀!
只在此刻她又想起,如今秦国完全没什么经济环境可言,诸柘糖就算做出来了,又能替国库赚几个钱呢?
别说经济环境了,豪强大族除外,若非迫不得已,普通人是绝不会去做商贩的。
此时对商贩的税收名为【算赋】。
算赋的具体征收条例已不可考,但秦时曾看过推测,大约是全部财产的20%~30%。
也就是说,手上有100,就要交30的税。
这就完了吗?并没有。
身为商人,需有市籍。有此籍贯的同样也要收商税。
既,市税,关税。
交易时要产生税,经过重重关卡时同样也要产生税。
这样可以了吗?
还没有。
整个国家上下秉行耕战系统,商人不事生产,在严苛的法家思想下被认为是末流。
既然是末流,那么全民服兵役的义务暂不必说,还要承担修宫殿、修路、修水利等一切劳役活动。
这样总可以了吧?
还不行。
他们还需要执行一种特殊的征役——戍役。
也就是说假如大王将某地打了下来,需要那里有大秦的子民,就会优先把有市籍的人迁移过去。
而在古代,背井离乡远不是轻飘飘一句话,通常在路途中就代表着死亡。
秦时想到这里几乎要苦笑。
后世政府要求谨慎对待,不要破坏营商环境。经济流通起来,才有发展的可能。
而如今,以大秦如今的国情,营商环境压根儿没有。
在这个环境未建立起来之前,她暂时都做不了什么经济上的妙招了。
比如诸柘糖,姬衡短暂兴奋过一瞬,也是因为这样的东西能在西域各处换来许多珍宝良马。
至于别的?一点没有。
所以她之前所说想见见商人,问的也是与朝堂有牵扯的大豪商,绝不是普通商贩。
此时此刻,秦时又不禁怀念起宋朝。
别管有多不喜爱这个时代的皇帝,但不得不说,鼎盛繁荣的经济状态,还得看宋之汴梁。
她默默叹口气,暗自提醒自己——不要急。
她之前奉承秦王说能长命百岁的话,虽是说给他听的,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若按百年计,以她如今巅峰的身体状态,说不定也还有七八十年好活。
慢慢来吧!
一顿饭吃的长吁短叹,姬衡在高阶上静静放下羹勺:“卿有何难处不能直言?”
秦时心想:她说不维持耕战模式和严格法令了,还能活着做这个王后吗?
但在姬衡面前,说谎无疑是自掘坟墓。
既会让他起疑心不再信任,同时也会让他厌倦。
因而她也认认真真说道:“我曾听闻,如今法令条款巨细无遗,连斗殴如何计较都有详细说明……”
“只是如今管束百姓的法令本就严苛,若事无巨细,恐束缚过多,反而不利与民生息。”
她眼见着姬衡的面色冷峻——这位秦王根本不觉得这是问题。
天子牧民,应当如是。
更何况,那些庸人倘若不用严刑峻法管束,一天到晚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若再被六国叛逆利用,他反而要焦头烂额了。
眉头才刚蹙起,就见秦时又微笑起来,微微抱怨:
“治国是大王的事,我并未有从政的经验,此刻不好多谈。这是大王的国度,大王怎么说,臣下自然该如何做。”
“只是大王想要征伐匈奴百越,也需大量人口吧?而人口的生养与成长又离不开和谐的环境,只一味高压,吃不饱饭,又哪里生得出孩子呢?”
她长叹一声:“大王想想未来万万顷的大秦疆土,这一时的宽松就不算什么啦。”
高阶之上,姬衡又一次拧紧眉头。
“若依卿所言,寡人这六国征伐所用的人力,莫非是水生土长出来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