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时机一至,便需果断行事。趁着陛下龙威犹在,群臣尚存敬畏之心,对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正是剪除的最佳时机。否则,一旦陛下千秋之后,局势恐将……”
杨骏言尽于此,余下之意,留给郭荣自行揣摩。闻此良言,郭荣心中不禁对杨骏刮目相看,心中不免暗道:此言一出,足见其人非池中之物,实为运筹帷幄、辅佐社稷的战略能臣!
郭荣的指尖轻轻叩击在案头那枚沉甸甸的青铜镇纸上,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回荡,桌面边缘细腻的纹路不经意间磨砺过他的指间,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意。他缓缓抬眼,视线穿透窗棂,投向那渐凉的秋景之中。残风中,几片海棠叶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枝头,打着旋儿掠过雕梁画栋的廊檐,它们的翩跹姿态,恰似这朝堂之内,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正于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他沉吟片刻后,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道:“骏哥儿可知,‘剪除’二字背后,是多少甲胄出鞘、多少驿马奔命?父皇此刻卧病,若京中动刀兵,魏博的王殷、平卢的常思,谁会坐视不理?他们若借机起兵‘清君侧’,这天下,怕是要回到十年前的乱局。”
杨骏微微欠身,语态恭谨中带着一丝急切:“王爷洞察秋毫,此事岂是能轻易拖延至烟消云散的?就如之前王峻的事情一般,众人皆惧其倒台会引发朝野动荡,然结果如何?眼前的魏博节度使王殷,愈发的肆意妄为,若不趁早处置,只怕日后必成大患!”
郭荣目光深邃,凝视着杨骏,仿佛要将他的心思一一透视,良久,方缓缓启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如此说来的话,你这里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既然王殷屡次恳请归京,王爷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这番心愿,放他入京呢?待到京城之后,他便是失去了利爪的猛虎,再难翻起风浪。更何况,王爷与符节帅之间,早有默契相通,里应外合之下,王殷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命运已定矣!
郭荣沉吟片刻,眉头轻蹙复又舒展,终是对杨骏的一席话颔首赞同:“骏哥儿所言极是,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只是,眼下尚有一事,令我犹豫不决,难以定夺。”
杨骏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郭荣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王爷心中所虑,莫非是关于李重进之事?”
郭荣初时一愣,随即爽朗大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骏哥儿,莫非你成了我腹中的蛔虫?怎地我的心思,你一猜即中?”
杨骏亦是笑声朗朗,气氛一时轻松愉快道:“哈哈,王爷言重了。至于李重进之事,在下以为,其实不难解。他现今身为殿前都指挥使,之所以广纳羽翼,不过是仗着与陛下亲近。但王爷请想,只要陛下心中对你有那么一份倚重,何愁他李重进不唯王爷之命是从呢?”
郭荣的笑声渐渐淡去,他的指尖轻轻在案几上勾勒着无声的圆圈,眼神缓缓沉凝道:“倚重二字,轻启朱唇间似乎轻而易举,然而真正践行起来,却犹如负重攀峰,步步维艰。若论血脉相连,此人乃是陛下嫡亲的外甥,血脉之情,割舍不断;而论及才能,他也算得上是骁勇善战,颇有将才之风。只是我心中所忧,正是恐怕有朝一日,他会以此为凭,借血脉之名大做文章。到那时,他或许会比那王殷更加难以对付,成为一块更难啃的硬骨头。”
杨骏笑意敛去,语气愈发恳切:“王爷,李重进的底气,一半来自血脉,一半来自禁军的‘旧情’。若能让他的‘旧情’分分流,这底气自会弱下去。据我所知,殿前司有个叫王审琦的内殿直都知,当年跟着李重进从河中府出来,却因去年粮饷之事与他生了嫌隙。此人善练兵,却一直没机会升指挥使——王爷若奏请陛下,提拔王审琦为指挥使,分管殿前司兵马整训,李重进纵有不满,也挑不出错,毕竟‘提拔旧部’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郭荣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道:“提拔他的人,分他的权?这倒是个法子。可王审琦会领我的情吗?”
杨骏肯定道:“他会的,王爷,王审琦的老娘前年中风,一直想请个汴京的名医调理,却苦于人微言轻,求告无门。王爷若让人把太医院的张御医请到他家去瞧诊,再送些舒筋活络的药材——这份情,比升官的文书更能焐热人心。”
郭荣闻言,微微颔首,赞许之色溢于言表:“言之有理。既然王审琦肩负起整训重任,自当遵循我所立之规矩。我们不妨立下一条新规:殿前司下辖各营,需按月呈报操练成效至枢密院,由我亲自审阅。李重进妄图借整训之名,私结党羽,却难逃王审琦这一关卡——王审琦既得提拔之恩,必事事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偏私袒护之举。”
杨骏闻言,躬身行礼,言辞恳切:“王爷此计,实乃妙着。既安抚了禁军将士之心,又悄然削弱了李重进之势,较之于直接剪除,更显稳重而周全百倍。”
郭荣缓缓踱步至窗前,目光温柔地拂过庭院中,被皎洁月光轻抚、边缘镶上银辉的海棠枝桠,语气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释然:“稳重,二字千钧,正是时下最为关键之处。李重进,他非王殷可比,其麾下的禁军,乃是京城不可或缺的坚固盾牌。试想,这盾一旦有裂,又有谁能挺身而出,抵挡住北汉凌厉的箭矢与契丹锋利的刀锋?待到明日,我入宫面圣之时,自当向父皇提议,擢升王审琦——至于缘由嘛,便言‘殿前司正值整训之际,亟需一员虎将坐镇,而王审琦治军严谨,实乃不二人选’。父皇历来注重实效,此事想必能得他首肯。”
杨骏躬身道:“王爷思虑周全,只要陛下点头,李重进纵有不满,也只能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