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府喧闹了大半夜,众人才三两散去。
霍乾念在云琛的寝屋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喝多了之后狗胆包天的花绝给拽走了。
为了避嫌,云琛如今住在自己的少将府,不再住霍府。
但这并不妨碍霍乾念每天晚上翻墙爬窗户。
这事只有叶峮知道,并以少主腿疾痊愈,已不需要床边守夜为理由,不许任何人夜间进栖云居,只在门外守护。
因此,护卫们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夜夜守空房。
花绝凭他男人的本能,断定霍乾念这么晚还要留在少将府,一定没安好心。
没辙,霍乾念只能假装回府,在花绝的监督下摔盆扔帕子洗漱完,而后绕了一大圈,才又回到少将府。
轻功虽好,奈何人急。
霍乾念气喘吁吁地从窗子里翻进去,一眼就看见云琛醉倒在榻上,呼呼睡得正香。
他脱下外衣,轻手轻脚地上榻,吻一下她的脸颊,抱住她的身子轻轻摇晃。
“琛儿,别睡,陪我说说话。”
她被吵醒也不恼,迷迷糊糊回应:
“好啊,说啥……”
她睡意朦胧时说话,总是语气软糯如孩童,惹得他心软。
他不禁更加用力抱住她,“今儿收了很多礼物吧,有没有喜欢的?”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索性闭着眼说话:
“有。苏正阳送的一整套胭脂水粉还挺喜欢的,光眼皮子上摸的玩意儿就有二十多种颜色,还会闪闪发光,可好看了。对了,他还送了一对貂儿窝,我琢磨着哪天拿给知罗,送给墨墨和他媳妇儿。”
说到这里,云琛突然不困了,睁开大眼睛望着他,表情严肃得让他愣了一下。
“阿念,你说。”她皱着小眉头,认真地问:“墨墨是黑色,他媳妇儿是雪白的,他俩生出来的小貂会不会一半黑一半白啊?”
还别说,这问题真给他难住了。
“应该是黑白条纹的吧?像白罴那样?”
“会不会脑袋黑,身子白,像个小棒槌?”
“啧……也有可能身子黑,四爪白,到时候正好叫‘踏雪’。”
“也可以叫‘白案师傅’。”
“哈哈哈……那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墨墨吧。我总觉得知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云琛回忆这段日子见到知罗时,她总是神情冷冷又恹恹,不再像从前一样爱同云琛说笑。
有几次,云琛留意到知罗身上竟然有淤青伤痕。
有时在脖子上,有时在手腕上。
她追问知罗怎么回事,后者只冷漠道:“与你无干。”便转身离去。
接连碰了几次壁,云琛便也渐渐不去找知罗了。
霍乾念自然对一切都看得分明,想了想,却只是道:
“伴君如伴虎,做女官不易,她大约是太累了吧。”
云琛点点头,转而又想起晌午霍乾念留东宫议事的事情。
“殿下可有什么新吩咐?是不是叫我们回东南追剿黑鳞骑兵?”
“是。”霍乾念忽而又想起那逼仄压抑的殿顶,所有思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堵得他心口发慌。
“殿下说,待战平之后,会为我们赐婚。”
她十分惊讶:“殿下竟不追究我女扮男装欺瞒之罪?”
不追究。
这三个字太假,他说不出口。
他不愿再往深去想白天的事,紧紧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间不停亲吻,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琛儿……我们现在就成婚吧,好不好……”
不等她说话,他已倾身压来,唇齿深深覆上,从脖颈到两团柔软小兔,从盈盈一握的腰肢往下……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与强势,一一深吻流连,颇有真要攻城略地之势。
这么多次被撩拨,她还是第一次感到他如此强烈的急迫和占有。
从来只是浅尝辄止,今夜他仿佛真的想将她吃干抹净。
心里只犹豫了一下,她缓缓放软身子,忐忑又期待,准备迎接这必会到来的一夜。
直到将她剥得只剩最后一件纱衣时,他忽然停住动作,气喘吁吁地伏在她身上,目光幽深又灼灼地看着她。
“琛儿,我爱你。”
她身子已全部酥软,羞羞柔柔地笑,“我也是呀。”
他直直看着她,语气坚定地接着说:
“所以不能。”
像是强行勒住奔腾的骏马,他艰难地从她身上离开,用被子将她裹起来,包成个大粽子。
隔着厚厚的被子,他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道:
“万一我死了,琛儿还能嫁个好人家。”
云琛愣了一下,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抱得极牢,根本动不了。
“阿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他牢牢抱着她,将脸埋在被子上,不叫她看见他的表情,闷闷道:
“世间万物,有生必有死。你我都将有这么一天。”
甚少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丧气的话,可她又无法反驳。
诚然,他们过的就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且看霍帮护卫们死了一批又一批,换了一批又一批;狮威军将士们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便知世事无常,生死无定。
她不再挣扎,用力回抱住他:
“若你死了,我就同你一起——”
“不行。”她话未说完,就被他出声打断:“我若死了,允许你哭,允许你疯你闹,就是不许你同我一起死。”
自古鸳鸯多命苦,殉情成双者不在少数。
依云琛的性子,若霍乾念亡故,她必追随而去。
他说:“我的琛儿什么都好,身可殉国,心可殉主,一条命一颗心总为旁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你若能自私些,我反倒放心。若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过一个不为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叶峮曾说过,云琛是个忠贞且痴傻的人。
她一辈子也学不会算计,一生都在舍去自己,成全他人。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受恩,人人喜欢。
在不知道她女儿身的时候,叶峮甚至说,她比君子还要高洁,更像个圣人。
云琛不敢想,若有一天失去霍乾念,她该怎么活。
光是想一想这事,她就鼻头发酸,止不住地落泪。
见她这样哭,他心疼不已,捧着她的脸不停亲吻。
“好琛儿,你哭得我心都碎了,别哭。”
她哭得抽抽嗒嗒:“这便是你不与我......那啥的原因吗?”
他想要哄她,一边轻轻吻去她的眼泪,一边坏笑着问:
“怎么,琛儿很想和我‘那啥’?好呀,我求之不得!”
说着他就作势要解她最后一件纱衣,惹得她又气又恼,眼泪未停,一粉拳砸在他肩头。
他握住她打来的拳头,轻嗅慢吻,语气慢慢低沉:
“琛儿,我想要你,做梦都想。可如今我不敢了,我霍乾念这辈子第一次说‘不敢’这两个字。若我死,你还是完璧之身,嫁人也好,独居也罢,这荒谬迂腐的世道都不能指摘你任何。可若我这般自私要了你,今后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云琛啊云琛,我们无奈生在这样一个道貌岸然、腐朽礼教能吃人的时代。
我想大闹个天崩地裂,叫日月换新颜,换一个新世道。
可前途黯淡危险,变数何止千万多。
我从不在乎什么完璧什么清白,我只担心若我即将要走的这条路,走不到成功的尽头……若我死去,无人再护你,这世道会拔出利剑冲向你。
我怎舍得留你在世上受苦呢?
他心里千头万绪,百般滋味,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真正要做的事,对神明都不要说。
他不能对云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