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秉元眉心骤跳。
许辙的奏疏,是他最不愿摆上台面的———因牵扯滕州事务,更关乎他座下弟子!
默了瞬,孟秉元拱手:“国事冗杂,许辙所陈不过滕州一隅,臣以为,宜先议紧要事。”
言罢,他侧首扬声,“寒冬腊月,守关将士缺衣少食,怎御外敌?燕南王请拨军饷二十万两,敢问大长公主意下如何?”
军伍之事,向来是重中之重。
大长公主岂会不知,当即应道:“边关吃紧,自当允准。”
孟秉元暗里嗤笑。
大长公主虽曾征战疆场,然近年静心调养,对朝事已生疏,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提及赈济,本宫忽念及夔州青枫江堤溃决,百姓颠沛。前阵子那边赈粮的官仓竟遭祝融!”大长公主猝然启齿,话中几字瞬间叫孟秉元神经绷直!
顾赫上次呈的证词里,沈墨供认此事是他一手谋划,那官仓实则空无一物!
大长公主此刻提及此事,究竟———
“速从富州、锦城调粮,星夜运往夔州!”大长公主言出果断,分明是一道令谕!
孟秉元心下一凛:“大长公主,此举欠妥!富州还好,可锦城赋税连年拖欠,自顾不暇,何来余粮调往夔州?”
大长公主斜睨他,一言叫他险些呕血:“这倒轮不到本宫烦忧。”
孟秉元直欲破口斥骂,未等他出声,大长公主已眯眸凝思:“本宫记得,孟阁老早年曾任锦城知府,这催粮之事,交予孟阁老最是相宜。”
“臣———”
孟秉元惊惶抬首,几乎疑心听错。
然,大长公主似不愿在此多费唇舌,安排既定,未给孟秉元辩驳之机,便重提初始之事:“民以食为天,许辙却奏滕州粮储有异,积谷霉烂。此等事体,岂容轻慢?必当速派人查!”
言罢,径直望向燕岭,“燕大人以为如何?”
燕岭拱手揖礼,侃侃而谈:“此事干系重大,依臣之见……不如遣世子亲率人查勘。”
孟秉元眼皮骤跳,本能驳斥:“世子何等尊荣?岂会———”
“如何不能?”燕岭笑吟吟,“世子才具,朝野共睹。若他出面,必能彻查究竟。孟阁老,您以为呢?”
“你!”孟秉元一口气噎在喉间。
他岂会听不出燕岭话中嘲讽!
谁不知晓,魏刈前次查案,便是沈墨与姬鞒!
大长公主凝思瞬许:“滕州……那可是欢丫头的祖籍啊。”
她抬了抬手,“如此,甚好。”
孟秉元犹欲辩驳,话未出口,便闻外间通禀声:“大长公主,陛下醒了!”
大长公主霍然起身,又惊又喜:“当真?”
通禀的宫人急道:“奴才岂敢诓骗!苏二小姐为陛下施针,又命人煎药喂下,陛下高热退了大半,已然转醒!还请大长公主速去瞧瞧!”
大长公主闻言,疾步朝外。
孟秉元余下的话尽皆咽回———当下再无更紧要之事,他岂会不知轻重。
燕岭往门外行去,方迈一步,忽又转身:“对了,方才批过的奏疏,尽皆交下去办,越快越好。”
孟秉元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面色阴沉似墨:“燕大人说得轻巧!这诸多事务,调动多少人手?岂可说办就办!依我看,不如暂且搁置,待拟好详策,再———”
“孟阁老,您有闲时,底下将士与百姓可没这功夫!”燕岭径直截断他的话,“您能等,这天寒地冻,他们缺衣少食,能等吗?”
燕岭素性懒理杂务,亦不愿与孟秉元正面冲突,然今日情势不同,言辞直白,半点颜面也未给孟秉元留。
孟秉元眉头紧蹙:“可———”
“别可是了。陛下已然醒转,孟阁老这是要将烂摊子全撂给陛下?”
一言噎得孟秉元再无反驳之言,他面色紧绷,额间青筋隐跳。
然,燕岭已转身往正殿去了,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一边捋须暗忖:“那丫头还真有一手……一回两回便罢,如今竟连陛下的病都能医好?”
殿内余下几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至极。
终有一人主动开口:“阁老,您看这……”
孟秉元强抑心头翻涌的怒火:“照办!”
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大长公主在朝中极有分量,若孟秉元真与她对峙,左右为难的还是他们。
“是。”
孟秉元却已顾不上这些,亦抬步往正殿而去。
太医院的人在里头耗了许久都无用,这苏欢才来多久,竟叫陛下醒转了!?他定要亲自去瞧瞧!
大长公主一脚踏入殿中,便直朝里间床榻望去。
隔了屏风,隐约见床上躺着一道明黄身影。
她加快脚步,听得动静的鲡妃回头看来,神色激动,眼底噙着泪珠。
她身侧,立着一道娉婷身影。
不是欢丫头,又是何人?
大长公主唇瓣微动,苏欢已先行屈膝见礼:“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一眼瞥见她旁侧小几上的银针卷帛:“欢丫头!”强抑心头激动,又上前几步。
这下,她终于瞧见床上姬帝的模样。
他脸颊异常的潮红退了许多,原本苍白的唇色多了几分气色,呼吸也平稳许多。
听得动静,他眼皮微动,而后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