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苏敏清刚下朝回来，就听福云汇报说李有德病了。
“什么病？严重吗？让太医过去看了吗？”李有德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先帝驾崩后，他就离开皇宫，回自己在京城里的宅子养老。苏敏清还派了几个小太监和宫女伺候他。
“前几日受了风寒，一直在发热，嘴里一直喊着先帝。”福云也是才收到消息，“太医说年纪大了，再加上年轻的时候受过致命伤，这次怕是挺不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苏敏清的心里有些不好受。
“唉，我记得我进宫后，先帝就遭受过好几次的刺杀，李有德为了保护先帝，受了好几次的伤，有一次差点救不回来了。”
“奴婢也记得，那个时候您让奴婢时常去看望他。”福云受到过李有德指点，对他来说，李有德很像他的师父。
“你替我去看看他，带一些补品，告诉他，让他好好养病。”
“是，娘娘。”
福云出宫没多久，就带着李有德回到了慈宁宫。
“老奴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有德非常正式地朝苏敏清行了大礼。
苏敏清走上前，亲自扶起李有德。
“你不是病了么，怎么来见我了？”苏敏清仔细地看了看李有德，发现三四年不见，他的头发白了一半，面上也长满了皱纹，整个人老了不少。
“娘娘，老奴想在走之前，见您一面。”李有德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趁现在还有力气走动，还能说话，来见娘娘最后一面。
苏敏清让福云扶着李有德坐下来。
“别胡说，你好好地，日后还能见我很多面。”
“娘娘，老奴的身子，老奴知道。”李有德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看的很淡。“老奴早就该追随先帝而去。”
“你活的好好地，追随他去做什么。”苏敏清故作没好气地说道，“他活着的时候，你跟在他身边没少担惊受怕，也没少受伤，他死了，你还跟着他最受罪啊。”
听到苏敏清这么说，李有德微微愣了下，随即笑着说：“娘娘，也只有您敢这么说先帝。”
“你好好的活着，不要想不开去追随他。”
李有德知道苏敏清这是在关心他，他双眼微微红了，声音有些哽咽道：“老奴谢娘娘关心，只是老奴的身子不争气，活不了多久。”
苏敏清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有德，然后叹了口气说：“你不是身子不争气，而是先帝走了，你的生活没有重心，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了。”
李有德没想到被苏敏清看出来了，“娘娘，老奴从小就在先帝身边伺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从小就跟先帝一起长大，先帝是老奴的主子，也是老奴的天，没有先帝，老奴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么。” 苏敏清早就猜到了，“你都为他活了大半辈子，最后的几十年就不能活自己而活么。把身子养好后，出去走走，看看景家的江山。”
“老奴老了，走不动了。”李有德又说道，“这几日，老奴总是梦到先帝，梦到以前的事情。”
苏敏清知道李有德是真的不想再活了，没有再劝他好好地活着。
“你梦到以前什么事情？”
“老奴梦到先帝和您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您还是个小姑娘，带着素琴和素画在景山游玩，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先帝，他问我一些话。”
李有德听后，面上一片惊愕，“娘娘，您记得这件事情啊？”
“当然记得，只要见过先帝这个人就很难忘记他吧。”
“老奴还以为您忘记了。”李有德当时还为此事可惜了很久，“老奴那个时候很想提醒您，但先帝不让。”
“先帝知道我没有忘记他，我也知道先帝没有忘记我。”
苏敏清这话说的李有德直接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您和先帝为何从不提起此事？”
“我们俩心知肚明，没必要提。”
“原来如此。”李有德又问道，“那您知道先帝那天去做什么的吗？”
“不是去散心么？”苏敏清倒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不是去散心，那天先帝去景山是撒先太后的骨灰。”
苏敏清被李有德这句话惊到了，面上露出震愕的表情。
“你说什么，那天先帝是去撒先太后的骨灰？那皇陵里葬的是谁？”
“皇陵里葬的是个死囚。”
苏敏清：“……”
“您应该知道先太后跟弘仁皇帝之间的事情。”
“知道，先帝说过。”
“先太后一直恨弘仁皇帝，她薨逝前，叮嘱先帝不要把她葬在皇陵，把她烧了，把她的骨灰撒了，还让先帝毁去她所有的事情。”李有德回忆道，“那天的天气很好，又有微风，先帝便带着先太后的骨灰去了景山，撒了。”
苏敏清很能理解先太后的心情，“唉，先太后的命运真是太苦了。”
“娘娘，您是第二个觉得先太后命苦的人。”先帝当然是第一个。“在先帝很小的时候，先太后就把她讨厌弘仁皇帝和他这个儿子的原因告诉了他。自那以后，先帝就很少出现在先太后的面前。”
苏敏清能想象得到先帝小时候的生活，不被自己的母亲喜欢，甚至厌恶，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希望母亲能疼爱他一些，结果一次次换来母亲的冷漠。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厌恶他，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惹母亲生气了。
之后，他才知道母亲讨厌他的理由，便再也不出现母亲的面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母亲来说是一种羞辱。
“先帝自此以后就厌恶上弘仁皇帝，然后决定夺嫡。”李有德想起过去的事情，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先帝一开始并不想当皇帝，但为了报复弘仁皇帝，他当了皇帝。”
接下来，李有德跟苏敏清说了说先帝当年夺嫡的事情，以及他做了皇帝后，先太后是怎么报复太上皇的。
苏敏清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先帝没有跟她说过。
“娘娘，您可知道在景山遇到您后，先帝就一直关注您。”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猜到了。”苏敏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还知道他一直在算计我，连我进宫做继后都被他算计好了。”
“娘娘，您对先帝来说是特别的。”
“我知道。”苏敏清冷笑道，“即使我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也不妨碍他算计我。”
“娘娘，老奴说的特别不是这个，而是您的出现，让先帝改变了主意。”
苏敏清没太明白李有德意思，面露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我改变了他什么主意？”
“先帝做了皇帝后，性子变得越发……”李有德不好说先帝变得越发疯癫，“先帝曾想毁了景家的江山，杀完景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那几年，先帝做的事情真的让人毛骨悚然。
苏敏清不太相信地挑眉，“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改变主意？”
“您有，您和苏家做的事情，先帝一直看在眼里。”那些年，他奉先帝的命令，一直监视着娘娘和苏家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苏家的事情。“先帝当年不愿意重用苏家，就是为了毁了江山社稷。”
苏敏清相信先帝想毁了景家江山一事，但还是对她改变先帝的想法一事抱有怀疑。
“您和两位苏太傅的心里都有百姓，让先帝明白景家的江山并不只是景家的，还是天下百姓的。”李有德继续说，“苏家一直以来默默地为百姓做事，先帝都看在眼里。”
“原本为百姓做事的是他。”
“先帝的心里除了您，没有任何人，更何况百姓。”先帝当皇帝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更不是为了给百姓造福，他心里怎么可能有百姓，又怎么可能为百姓着想。
“你今天来是给他说好话的？”
“不是，老奴就是想把一些您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您。”李有德觉得先帝不说，他再不说，那太后娘娘就永远不知道了。“当年，您进宫第一天被下药一事，先帝是后悔的。那些年，先帝一直派人寻找药，想让您怀孕生子。”
苏敏清听到这话，心中没有半点感动。
“幸好他没有找到。”
“您果然不想要孩子，也不在意有没有孩子。”
“我就没想过生孩子。”
“先帝知道，所以一直没有跟你提过这事。”李有德第一次见先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