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去烧炕。”不过去之前,林志效还是问了瞎婆子一句,“屋里还有灯油没有?林大夫得给你治病呢,他看不着可不行。”
瞎婆子没好气道,“在里屋那个抽屉里。”
林志效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很多年没用过的油灯找了出来,好在里边的灯油还没干透,勉强能点着。
昏黄的油灯下,林嘉树大概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
里边的东西很少,就一张炕,一床被子,一张瘸了根腿的小炕桌。
不过东西虽然少,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刚刚他就发现了,瞎婆子穿的那神棉袄洗得早已经发白发硬,但上边收拾得很干净,身上也没有异味。
这放在这年月的乡下,特别还是一个瞎老太太身上,算是非常难得的了。
像林母,也是个勤快人,但忙活起来,身上狼烟动地的,免不了就会沾上点什么灰尘泥土之类的。
稍微懒一点,或者不爱收拾得人家,那衣服都能给你穿出油印或者黑印来。
而一些不爱干净的老人家,身上更是长年都有一股味。
能保持这么干净的,只能说瞎婆子是一个爱干净爱讲究的老太太。
林嘉树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见炕已经烧了起来,林嘉树就道,“金花奶奶,我给你先把外边的棉袄脱了,一会给你正个骨,再用药酒擦一下扭到的地方。”
“之后,你再养养几天,就能下地了。”
瞎婆子配合的伸开了手,嘴上却道,“老婆子骨头脆得很,你不要把我给拆咯。”
林嘉树忍俊不禁,“那不至于,这点技术我还是有的。”
听到他这么说,瞎婆子一时倒是有点唏嘘,“你说这一眨眼的,你就长这么大了。”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路上看到我,都躲着我走呢。”
“现在倒是不怕我这糟老婆子了,还一口一个奶奶的叫我呢。”
林嘉树被她调侃了也没尴尬,老实承认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胆子也小。”
林嘉树这么坦承,倒叫瞎婆子没了说头,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性子这么闷,难怪人家不喜欢你。”
“啥?”林嘉树没听清楚,反问了一句。
瞎婆子嘴一闭,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横声横气道,“说你磨磨唧唧呢,不是要脱衣服嘛,还不赶紧的?”
林志效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大惊小怪道,“金花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在做什么事呢?”
“我呸!”瞎婆子眉毛一立,“哪个丧门子的,连我这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还说荤话,我立马提了尿壶浇他一身,叫他胡说八道去!”
林志效才不信她能这么干呢,“你就口头上能咧。”
瞎婆子懒得搭理他。
哼,她年轻守寡,后来失孤。
在乡下地方势单力薄的,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像这种莫名其妙的闲话传得多了。
每回听见她都提着烧火棍打上门去,久而久之才没人说的。
不过她年纪大了脾性倒是收敛了不少,所以村里不少年轻一点的都不知道她以前的彪悍之处。
林嘉树倒是从她表情猜到了什么,不过也不奇怪。
在这么困难的年月里,要是不彪悍的话,根本活不到那么大年纪。
他突然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位老人走到现在的。
上辈子遭遇了巨变之后,他完全是靠着对谢顾两人的仇恨,以及要照顾已经痴傻的母亲,硬撑着那一口气,让自己活成个人样的。
后来大仇得报,母亲也去世了,他虽然还在继续活着,但其实心已经无所挂念了。
所以面对死亡的时候,他特别的平静。
反观瞎婆子,丈夫儿子都走了,眼睛也看不见了,蜗居在这个小破屋里,看不见天看不见地,指望什么而活着呢?
可她偏偏独活了几十年,到了这个年纪,还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心气。
这在林嘉树看来,是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对瞎婆子这个人,有了一点好奇心。
“欸,你愣着干啥呢?”瞎婆子察觉到他在出神,不满的拍了一下炕沿。
“噢,马上就好。”林嘉树伸手去脱下她棉袄,却突然看见瞎婆子的眼睛随着他手的方向转移了一下。
林嘉树心里一动,有所猜测,但也没说什么。
他把人扶着躺好,找准了位置,直接一个寸劲推过去。
“哎哟!”瞎婆子只觉得气都岔了一下,“你是在治病,还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啊!”
林嘉树松开手,“是在治病呢。”
“行啦,就那一下,这会都不痛了。”林嘉树鼓励她,“你试一下能不能动?”
瞎婆子立马停下了哀嚎,试探着挪动了一下,发现居然真的能动了。
她“嘿”了一声,“你小子那证不白考啊,比吴国立还强点。”
吴国立可没这手技术。
“一会我把这话转告给吴大夫啊。”林嘉树笑道。
瞎婆子才不怕呢,“说就说呗,他本事不行还不让人说了?”
不过,吴国立倒也不是个小气的。
听林嘉树调侃,也知道两人相处挺好,不然不会开这种玩笑。
“你先躺好,我再给你擦擦药油。”林嘉树把药油捂在手心热乎一下,再用力揉开。
瞎婆子被整得龇牙咧嘴的,但这回却一声都没吭了。
弄好后,林嘉树把一小瓶药油交给林志效,“你看着要是方便的话,一天帮她擦两回。”
“交给我吧。”林志效一口答应下来。
林嘉树:“那行,金花奶奶,我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啊。”
瞎婆子喊住他,“老婆子躺在这没事干,嘴淡得很。”
“你小子不是扯证了吗?要是还有喜糖的话,就给我带两颗甜甜嘴呗。”
林志效脸色变了一下,觑了一眼林嘉树。
林嘉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事,倒也没生气,就是愣了一下。
“金花奶奶,你消息听差了,我没扯证呢,这喜糖你暂时是吃不着了。”
他从兜里掏出了两颗糖,塞进她手心里,“喜糖吃不着,吃一下这饴糖甜甜嘴吧。”
瞎婆子下意识握了一下手,糖纸那有点硬的质感,扎着她的手心。
这一摸就知道不是供销社里那种糯米纸包装的糖,而是更贵的糖。
她听到林嘉树的话,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即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管它喜不喜糖,能甜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