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句不行是老妇人说的。
老妇人也就是秦翠莲，她说不行，是指孕妇不能拉去剖腹产。
别人家的媳妇儿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
生得出是命，生不出也是命。
她从吴国立的脸色已经大概猜出来了。
她这大儿媳妇这一次，恐怕是不大好了。
哪怕送去卫生所把肚子给剖了，估计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那到时他们家不是人财两空了？
既然这样，费这个劲做什么呢？
而林嘉树说的不行，则是指孕妇的状况已经很严重了，下身的血液还在不断增加。
他们赶去公社卫生所，目前只有坐驴车，就这样颠簸将近一个小时，孕妇根本遭受不起。
“就孕妇现在这样的情况，去卫生所的话，只怕半路上人就没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孕妇的男人叫曾庆祥，他脸色此刻白得跟孕妇没太差别了。
他盯着林嘉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可不要瞎说，生个孩子而已，哪里就要了人命了？”
林嘉树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是过鬼门关。”
特别是在古代，还有医疗欠发达，卫生不过关的地区，多少女人都是因为生孩子没了命的。
“你从小到大长到现在，身边因为生孩子出事的女人你没见过吗？”
男人脑子混沌一片，主意全无，但是隐约也想起了什么。
是的，他有见过好几起因为生孩子出了事死掉的女人。
不过每次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他娘和他爷奶这些大人都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谁要出事了，那就是她命不好，怨不了别人。
结果现在是轮到他媳妇了嘛，是他媳妇命不好，要出事了吗？
曾庆祥的手有些无力的垂了下来，双眼无神呢喃道，“那我媳妇要咋办？”
他跟他媳妇还有两个女儿咧。
他俩前两天还说着，肚子里这个肯定是男娃，他们要有儿子了，以后都不会有人再笑他们了。
结果现在他媳妇还有这个生不出来的儿子都要没了吗？
秦翠莲见他失神的样子，有些生气的捶了他一下。
“你这个样子做什么？真要出了事，那也是她命不好，这个灾星落到咱们家了，我还没找她算账呢，真是晦气。”
男人听到这话，本能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看着自家媳妇儿躺在那儿，整个人瘦得跟皮包骨一样，唯有肚子大的恐怖，平日里一张蜡黄的小脸，这会白得跟外边的雪一样。
他的心跟扎针似的一样疼，他张嘴想要反驳他娘的话，可脑子里却始终拼不出来任何一句成型的话。
林嘉树听到这话离奇的愤怒了，没忍住开口怼道，“确实，你媳妇落到你们家还真的挺晦气的。”
“给你们家当牛做马就算了。”
他只看一眼那女人手上的冻疮，上边的厚茧，还有这幅明显营养不良的身体。
再反观曾庆祥和他娘两人，虽然也挺瘦的，但身上的状况明显要比这个女人强多了。
对比之下，不难判断出，这女人平日里过得很苦，被夫家一家人狠狠压榨着呢。
“现在为了给你们家生个儿子，被你们拖了一天一夜，把命都快拖没了，还要被人当做灾星。”
“她恐怕把这辈子的福气都在你们家耗没了，怎么不晦气呢？”
秦翠莲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她没想到林嘉树作为一个医生，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瞎说什么呢，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还能怨得了别人？”
她语气里带着些心虚，又有些生气。
秦翠莲觉得自己没说错，也没做错，儿媳妇自己不争气，怨她做什么？
林嘉树冷笑一声，“我有说错什么了？她现在这情况，要是你们一发现不对劲，早点把人送过来，哪里会有这么危险？”
“你儿媳妇要是出事，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两条人命都是被你们毁掉了，别以为找个借口就能心安理得的看着。”
曾庆祥听到这话，人一下就摇摇欲坠。
是了，媳妇刚刚出事的时候，稳婆出来说胎位不正，很难生下来。
当时他娘是怎么说的？
说没事儿的，女人生孩子都那样。
没准后边生着生着孩子就正过来了，让他继续等着。
他想着媳妇前两胎都挺顺利的，所以信以为真。
后来听着他媳妇叫了一整个晚上，叫得他的魂都快没了。
他好几次要冲进去，都被他娘死死拉住，骂了个狗血淋头。
直到稳婆冲上来说大出血了，她没辙了，让他们赶紧送医。
稳婆都给吓跑了，曾庆祥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跪下来求他娘，还有弟弟，把他媳妇儿送到卫生站来。
就这一路上，他娘一直在埋怨呢，说他媳妇好折腾，一点小事就弄得惊天动地的。
现在被林嘉树这么一点醒，曾庆祥脖子上挂着的那一直被孝道所盖住的那个脑子，终于揭开了一条缝隙。
是啊，如果他早坚持把媳妇送医，是不是他媳妇跟孩子都不会出事？
是他害了他媳妇，是他害了他们没出生的娃啊！
林嘉树说的那两句血淋淋的话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耳骨上。
曾庆祥失力站不住，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他眼泪就跟那失控的水龙头一下哗啦啦全流下来。
“大夫，你们救救我媳妇，你们救救我媳妇。”
他“砰砰”的给吴国立磕了两个响头，等头抬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见红，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这把吴国立吓得都跳了起来，赶紧要去扶他，“哎，你小伙子，你别这样……”
这可是新社会，不兴给人磕头这一套的。
要是被人看见，把他举报了，那可就惨了。
而且国人讲究跪天跪地跪父母，跪他一个医生，他也受不住啊。
那边秦翠莲也是被自家大儿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是为了儿子心酸，而是生气地拍了他的背一巴掌。
“你做什么呢，赶紧起来，还不嫌丢人啊！”
男人膝下有黄金，为了媳妇给人下跪，这也太窝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