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诗瑶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报纸照片上那焦痕,微微发颤,仿佛能感受到那曾经的炽热与惨烈。
穿蓝布衫男人的背影,在照片里模糊又清晰,像根细针,尖锐地扎破了她二十年来精心包裹的回忆,那回忆如同一团尘封的迷雾,瞬间在眼前弥漫开来。
父亲总说乐坊是他的命,说那些青铜编钟比自己的骨血还珍贵,怎么会——那一个个青铜编钟,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可如今,这照片却像一把利刃,刺痛了她的心。
“诗瑶?”郝宇轩的敲门声更大了些,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那敲门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
她猛地弯腰去捡散落的报纸,可握报纸的手在抖,好几张报纸的边角擦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那声音如同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有张报纸角勾住了桌脚的电线,“咔嗒”一声,音响室的顶灯突然暗了一格,幽蓝的电脑屏幕光映得她眼尾发红,那昏暗的灯光仿佛加重了她内心的不安。
门被推开时,她正把最后一张报纸塞进纸箱底。
郝宇轩的身影先遮住了光,那黑影如同一座小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接着是郝逸辰带着雪松香气的外套搭在了她肩上,那温暖的香气瞬间包裹住了她,可她的心依旧冰冷。
“手怎么这么凉?”郝逸辰的指腹蹭过她的手腕,像触到了冰块,立刻攥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里捂,那温热的掌心让她的手渐渐有了温度,但内心的寒意却难以驱散。
赖诗瑶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喉咙发紧,仿佛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让她无法呼吸。
上午木料商欲言又止的模样、备份音频里的乱码、此刻纸箱底的旧报纸,像三股绳子绞在一起,勒得她有些窒息。
她张了张嘴,却听见郝宇轩蹲下来帮她捡纸箱的声音:“怎么把旧报纸翻出来了?”
话音未落,他的动作停住了。
赖诗瑶看着他的后背——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弧度,此刻却绷得像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郝宇轩捏着那张头版的手在抖,指节泛白,抬头时眼底翻涌着暗潮:“这照片里的人……”
“像我爸。”赖诗瑶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那声音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蹲在编钟前擦铜锈,蓝布衫的下摆沾着铜绿,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背上,影子和照片里的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灰,那模糊的影子如同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郝逸辰的手突然收紧。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眼尾的泪痣随着皱眉轻轻颤动:“你小时候说过,叔叔是为了救乐坊才……”
“火场里救出来半套残钟。”赖诗瑶接口,声音发涩,那干涩的声音仿佛是从她干涸的心底挤出来的。
那年她蹲在废墟外,看着消防员抬出被烧变形的青铜,父亲跪在焦土上,用戴了三天的手套擦钟身上的黑灰,说“还能修,还能响”,那焦土的气息仿佛还在她的鼻间萦绕。
可二十年后的报纸说,那场火是内部人放的。
郝宇轩突然把她揽进怀里。
他西装上的银扣硌着她的额头,却比任何枕头都稳当:“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和你一起查。”
“音乐会还有三天。”赖诗瑶埋在他颈窝,闻见淡淡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味道,那是郝宇轩专属的安心剂,可此刻,那安心剂也只能缓解她一时的焦虑。
她吸了吸鼻子,想起上午木料商说的“有人塞钱卡你们”,想起备份音频被破坏——这双黑手显然不想让编钟在音乐会上鸣响。
“安保公司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郝逸辰的手指插入她发间,一下下梳着她打结的发尾,“监控升级、所有设备双人看守,连音频备份都存进了我工作室的加密云盘。”他顿了顿,喉结蹭过她发顶,“你上午在木料市场冻着了,刚才敲编钟又出了汗,等下我让人送姜茶过来。”
赖诗瑶突然笑了,带着点鼻音的闷笑,那笑声里包含着无奈与苦涩。
她仰起脸,看见郝宇轩眼里的坚定,郝逸辰眼底的心疼,像两盏灯,把她心里的阴云撕出两道光。
“先去排练厅。”她抽了张纸巾擦脸,指尖在郝逸辰掌心按了按,“击磬老先生说要试新调的钟磬和鸣,不能让他等。”
排练厅的穹顶垂着编钟,青铜在射灯下泛着暖黄的光,那暖黄的光仿佛给这冰冷的排练厅带来了一丝温度。
击磬老人坐在台阶上,盲杖倚在身侧,灰白的头发被穿堂风掀起几缕,那几缕头发在风中飘动,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听见脚步声,他布满皱纹的脸转向门口,浑浊的眼睛弯成月牙:“瑶丫头来了?”
“来了。”赖诗瑶快走两步,蹲在他面前。
老人的手摸索着覆上她手背,指节上全是老茧,“刚才那声宫音,震得我胸口发颤,像当年我师父敲给我听的。”他忽然皱眉,“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安保。”郝宇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身后跟着四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提着监控设备,“从今天起,排练厅二十四小时有人轮班,设备室加三重锁。”
击磬老人的手在赖诗瑶手背上拍了拍:“好,该防着。”他摸索着拿起石磬,青灰色的石面泛着幽光,“当年我师父说,有些老物件,总有人怕它们开口说话。”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脆响如同一个警报,打破了排练厅的宁静。
郝逸辰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
他两步冲到窗边,指尖压在玻璃上:“东南角的摄像头歪了。”
赖诗瑶的心跳突然加快,那心跳声仿佛在她的耳边轰鸣。
她想起上午木料商说的“塞钱”,想起备份音频的乱码,想起报纸上的纵火案——所有线索在脑子里炸成一片。
“警戒!”郝宇轩的声音像根定海神针,那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安保人员瞬间散开,两个人守着编钟,另外两个往楼下跑。
赖诗瑶跟着郝逸辰冲出门,正看见楼梯转角闪过一道黑影,手电筒的光在墙上晃出扭曲的影子,那扭曲的影子仿佛是黑暗中的恶魔。
“站住!”郝逸辰喊了一声,就要追。
赖诗瑶却拽住他胳膊,指着黑影脚边——地上有半截被踩断的钢丝,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冷光仿佛带着一丝寒意。
“别追!”她声音发紧,“可能有陷阱。”
安保人员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黑影骂了句脏话,撞开安全门跑了。
赖诗瑶蹲下来捡起钢丝,指尖被毛刺划破,血珠渗出来,在金属表面晕开小红花,那小红花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剪断监控线的。”郝宇轩从后面环住她,替她按住伤口,“刚才设备室的警报响了,幸好锁换得及时。”
“他还会来。”击磬老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盲杖点着地面,“这双手,和二十年前乐坊纵火那晚的,像。”
赖诗瑶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老人皱巴巴的脸,突然想起父亲出事前三天,曾对着老照片叹气:“当年要不是老周……”老周是老人的师父,早就在那场火里没了。
“先处理伤口。”郝逸辰抽出手帕,轻轻裹住她的手指,“音乐会还有两天,我们不能乱。”
两天后,音乐会现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宏大的场景,金色的帷幔在水晶灯下如波浪般流动,华丽而耀眼。
观众席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举着相机的记者,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闪烁的相机灯光,营造出一种热烈而紧张的氛围。
赖诗瑶站在编钟后,指尖抚过青铜的纹路,那冰凉而光滑的触感,让她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郝宇轩在左侧调试音响,郝逸辰在台侧候场,两人的目光像两条无形的线,缠在她身上,给她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可以开始了。”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激动的颤音,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赖诗瑶深吸一口气,举起竹刀。
“咚——”
清越的钟声撞开穹顶的回响,比排练时更透亮,那钟声仿佛穿透了空气,直达每个人的心底。
击磬老人坐在右侧,石磬与编钟应和,两种声音缠在一起,像两条河汇进同一片海,那和谐的声音让整个大厅都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氛围中。
赖诗瑶闭着眼,听见观众席的抽气声,听见郝逸辰的小提琴在后台调弦,听见自己心跳和钟声同频,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场奇妙的交响乐。
突然,她的耳麦里传来郝宇轩的声音:“残响频率不对。”
赖诗瑶的手指顿在半空。
编钟的余震还在空气里震颤,她屏住呼吸,捕捉那丝异样——在c调的余波里,藏着一丝刺啦的电流声。
“窃听器。”郝宇轩的声音冷得像冰,“在第三层钟架的暗格里。”
安保人员迅速冲上台。
赖诗瑶继续敲钟,竹刀落下的节奏分毫不乱,那坚定的节奏仿佛是她内心的信念。
她看见郝宇轩捏着微型窃听器走下台,朝她比了个“安全”的手势;看见郝逸辰抱着小提琴上台,朝她眨了眨眼。
《十面埋伏》的琴声响起时,编钟的声音更烈了。
郝逸辰的琴弓像把刀,劈开空气里的紧张;郝宇轩站在音响控制台后,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赖诗瑶望着台下,看见击磬老人跟着节奏点头,看见观众眼里的震撼,看见二十年前父亲擦编钟的影子,正随着钟声慢慢清晰,那影子仿佛是她心中的一座灯塔。
“叮——”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全场掌声雷动,那如雷鸣般的掌声仿佛是对他们努力的最好肯定。
赖诗瑶望着台下举起的手机灯海,突然想起上午安保送来的消息——破坏者在郊区仓库被抓获,身上搜出了纵火案当年的旧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替师报仇”。
“你做到了。”郝逸辰的小提琴搭在肩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琴箱上,却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做到了。”郝宇轩走过来,把她和郝逸辰圈进怀里。
三个人的影子在追光灯下叠成一片,像株根系交缠的树。
音乐会结束时,夜已经深了。
赖诗瑶最后检查编钟,指尖在最下层的钟壁上摸到一道浅痕。
她借着手电筒的光凑近,青铜上的刻痕慢慢显形——是一串生辰八字,和她身份证上的日期分毫不差。
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吹得她后颈发凉。
赖诗瑶望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瑶瑶,有些秘密,藏在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