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林子，视野开阔明亮，大片的芦苇呈现在眼前，长势正好，白花飘荡。
芦苇丛生，长得又高又密，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林九揪着心，沿着水边继续往下走。
沿着水边走出百米不到，整齐排立的芦苇不知受到什么打击，竟然被压倒不少，压出的空地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一直往下延伸。
林九两步走进水里，芦苇叶上挂有还未凝固的血珠。
见有血迹，林九紧皱的眉毛彻底松不开，不多做停留立马往下赶去。
压倒的芦苇范围更大了，却依旧看不到施照卿的人影。
抬腿碰到了什么，林九连忙后退走上岸边，这堆芦苇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摸出最后一张符纸点燃，火光照亮面前的景象，林九瞳孔不由收缩，呼吸忽然急促。
从水里伸出来的，是一只被泡得发白的手臂，手臂上伤口外翻，完全失了血色已经泛白。
这略显女性特征的手臂让他好似当头一棒。
林九几乎要停止呼吸，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定不会是她，他白着大脑，趁符纸还没燃尽，伸手掀开压在她身上的芦苇杆。
符纸燃尽成灰落地，林九的眼眶已经发红，还没将水里的人拖出来，余光瞥到右手边的芦苇丛突然晃动了一下。
眼泪立马收了回去，林九心里的害怕消失不见，利落将尸体翻了个面。
不是施照卿。
还好，林九重重松口气，心往彻底放回肚子里，起身小心朝那丛芦苇走去。
越走近，芦苇丛后面的黑影越清晰，林九微微皱眉，看见那黑影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停住脚步，林九伸出手，慢慢拨开芦苇。
看清丛后的情况后，他不免心头一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难受的喘不上气。
芦苇丛后，施照卿蹲在地上，身上挂了彩，全身紧绷戒备，左脸因为全被泥水糊住，所以此刻她的左眼紧紧闭着没有睁开，右眼瞪得浑圆却目光发直。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削尖的芦苇杆，听见传来动静，她满是泥污的脸抬起来，侧头竖耳去分辨方向，手里的武器立马刺了出去。
林九发愣过后迅速躲开她的进攻，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从芦苇丛里拎了出来。
施照卿却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手腕被钳住，一击不成，她又抬腿屈膝朝面前的人顶去。
林九冷汗滑落，连忙松开她，手掌交叠挡下一膝盖。
正欲开口问她怎么回事，施照卿却紧皱着眉，也不看他，微侧着脑袋一味进攻，整个人好像一根绷紧的细弦，有些不受控制。
一脚踢飞了她手里的尖杆，拳头已经逼近到她脸上，看见她衬衣上的血痕了又狠不下心，一分神，林九被施照卿一掌拍落到水滩里。
她内力深厚，这一掌差点叫林九缓不上气。
施照卿寻着落水的声音走进水里，林九站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了，六亲不认，得想办法把她打晕，不然打下去不是办法。
施照卿一脚深一脚浅走进泥泞里，这点时间里，林九大可以先发制人，但他不想和她交手，于是站着没动，只是略微防备盯着她的动作。
不曾想，她的脚步迟疑不定，施照卿弯腰抹了抹面前的水面，淤泥快将她的脚踝埋没。
林九就在她三米外，淹没他双腿的已经不是淤泥而是湖水。
正在林九疑惑施照卿为什么要摸水面时，她直起身，继续拔腿朝自己这边走来。
林九抬手戒备，施照卿却没注意到脚下一摞芦苇杆，被绊倒扑进水里。
她扑倒的前方是一片被斩断的只剩尖锐根部的芦苇根，她现在面部正对着那根尖锐栽了下去。
看清那根芦苇根后，一瞬间，林九失去了思考能力，快步甚至说是急促淌水上前，张开手臂，稳稳将她接住。
扑进他怀里后，林九能感受到施照卿明显愣了一下，之后她冰凉湿润的手便闪电般掐住了林九的脖子。
一声痛哼从齿间溢出，施照卿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臂用来当做支点站稳，用力之大林九疼得直冒冷汗，眼前发黑。
听见熟悉的声音，施照卿眼里闪过惊愕，立马松开他的脖子，声线颤抖：“林，林九？”
林九深吸一口气，扯开自己的手臂，抖着垂下去。
“你没事？”
“我……怎么是你？傀儡呢？”
施照卿左眼进了泥水睁不开，眼睛又辣又刺，难受得直流泪水。
林九：“死了。”
“死了？”
“我们先上岸。”
林九松开她，将腿从泥里拔出来，拨开几根断了腰的芦苇，走到一半回头发现施照卿仍然站在那里。
抬着头，目光茫然，竟然让他看出些不知所措来。
林九回头，酝酿好久，试探性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施照卿右眼眨一下，感受到凉凉的水汽从面前刮过，抬手推开他的手。
林九轻声问她：“你，看不见了吗？”
她好像还不知道傀儡已经死了，又看不见，所以才躲了起来浑身戒备，林九先前一直没有出声，她便分辨不出来者到底是不是之前的傀儡，为了自保，只能一味对林九发起进攻。
可是她只是左眼闭着，右眼明明是完好无损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林九浑身湿透，又在水里站了那么久，一阵柔风吹来突然觉得心凉。
施照卿怔一下，抬手抹了抹左眼上的泥巴，抿了抿唇，有些磕绊：“左眼被砸进不少泥巴，睁不开了，我右眼视力不好，晚上看不清，所以刚刚一直没认出你来。”
林九盯了她许久才放下手，疑心消去了大半。
施照卿又说：“你走前面声音大一点。”
林九问：“为什么？”
“我慢一点能跟上。”
她抬脚一步一步慢慢朝岸边走来，身上的白衬衣早就被泥水和血水糟蹋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全身湿哒哒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浑黄的泥水。
林九沉默片刻，朝她走过去，半弯下腰，右手小臂停在她垂着的手下，用小臂将她的手掌托了起来。
随后对她说：“抓着我。”
施照卿一愣，慢半拍侧过脑袋，动了动血色惨淡的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林九撇过头讲：“不用多说。”
林九等了许久，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怔笑，他也一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直到手臂上托着的手掌将自己握住，他才叹气，抬腿带着施照卿艰难走上岸。
“我莫名其妙打你，你为什么不叫住我？”
上了岸，林九要带她去找干净的水洗眼睛，不然总闭着眼看不清，和瞎子没区别。
沉默走了好长一段路，听见她发问，林九答：“如果你是被邪祟控制住了，叫你也无济于事。”
话题终止，两人之间又回归沉默。
他们走得很慢，施照卿看不清他们没法走快，林九带着她几乎是一步一步迈出去，路上有几颗石子什么的障碍，全会被他提前一脚踢开。
咯一声，又踢飞一颗石头，林九才想起来和她说千面玲珑又动手了的事。
有异物掉进眼里，眼睛疼痛难忍，施照卿一路上止不住地揉眼睛，还没找到水，左眼已经被她揉得又红又肿。
林九没听见回话，转头才发现她一声不吭是在干坏事，眼睛进了脏东西，她的手也是脏兮兮的，就这么揉眼睛那就是雪上加霜。
林九忍不住皱起眉毛：“先别揉眼睛。”
左眼硌得止不住流眼泪，施照卿一边抹泪一边揉，难受得哼唧：“很不舒服。”
柔软带着娇气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林九骤然就松了眉，神情一顿，伸手拎住她的袖口，将她不老实的脏手拉了下去。
“别揉了，等会儿用水洗，不然容易发炎。”
红蓝的警灯还在不远处的上空交相闪烁，林九带着施照卿拐进一条紫藤萝花廊下面，避开了仍在被驱散的人群。
“警车？”施照卿问。
林九点头说：“今晚上千面玲珑没有来，派了手下来的，杀了人后跳水里跑了。”
施照卿忍着难受，声音暗哑：“怎么死的？淹死的？”
五行杀人，轮到了水，推出的地点是湿地公园，也属水，没及时阻止到他动手，人既然死了，按理来说应该也是死于水。
林九说：“或许吧，文才说那个家伙是把人扔进了湖里，落水之前他受了不少折磨但还没死，或许最后导致死亡的才是溺水。”
“那下一个地点呢？”
穿过花廊，尽头还真让林九在角落发现了一个水槽，水龙头立在水槽里，还在不断滴着水。
林九扶着她，说：“先别管了，先洗眼睛。”
施照卿明显感受到他速度快了几分，于是也跟上他的脚步加快速度，问：“你找到水了？”
“嗯，有个水龙头。”
林九松手，叫她站着不动，水槽旁边有块石头，他将石头上面的沙石拂开，往地上抓了把落叶铺上去，又扶着她小心坐下。
林九拧开水龙头，先让先前滞留在水管里的水流掉一些，观察流出的水确实是清澈没有杂质的之后，才和施照卿说：“可以洗了。”
“好。”
施照卿听见哗哗流水声，试探性伸手，摸到水龙头后，才慢慢弯下腰去。
林九往后移开一步蹲下，在一旁照看着。
她掬了捧水，打算先去清理脸上的泥水，可别说她现在看不见，就是能看见，没有镜子的情况下，也很难把溅脸上一些刁钻位置的泥点洗掉。
“还有泥巴吗？”
林九没动静，施照卿不知道他在哪里，就抬头把脸往四周转了遍，展示给他看洗净后的脸。
林九抱膝蹲着，可能是水珠挂在脸上，水吸光折射，这使得她净过水后的皮肤白皙得夜里好似在发光。
离得近了，林九都快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白色的绒毛。
林九一顿，挪开了些距离。
“还有些，鬓边还有些。”
施照卿朝着声源处转动脑袋，指着脸问他：“这儿？”
“上面点。”
“哪里？”
“……左边一点点。”
他又不出声了，施照卿放弃，伸手去掬水，打算先洗眼睛，眼睛实在疼得受不了。
一片寂静里，一只打湿了水的手掌突然在她眼尾下方轻轻抹了抹，动作轻柔，一点而过。
“好了。”林九出声。
反应过来是什么后，施照卿呆住，水流哗哗冲刷着她的手掌又流出，在地上噼里啪啦砸响。
施照卿的脸颊立马烧了起来，眼尾那被水拂过的一点，红的最为明显，快要和左眼的红肿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