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道幽深如蛇腹,冷雾裹着铜锈味在四壁间游走。
三人贴壁疾行,脚步声被湿滑的青苔吞没,唯有头顶偶尔滴落的水珠,敲在肩甲上,像倒计时的鼓点。
韩烈走在最后,呼吸渐重。
起初麴云凰只当他是旧伤未愈,可就在他们转过一道U形弯道时,他忽然踉跄一步,单膝砸地,喉头一滚,呕出一口黑血。
血落地即冒白烟,腥臭扑鼻,竟混着细碎铜屑,像是从五脏六腑里磨出来的。
“韩烈!”麴云凰旋身回扑,却被牛俊逸一把拦住。
“别碰他!”牛俊逸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刀剜向韩烈耳道——两缕黑液正缓缓渗出,黏稠如沥青,顺着耳廓滑落,在昏黄火把下泛着诡异油光。
他迅速从袖中抽出三枚银针,指尖翻飞,精准刺入韩烈耳后三穴。
银针入肉刹那,韩烈全身剧颤,眼白翻起,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的血脉被‘静’字牌认主了。”牛俊逸沉声,指尖抚过韩烈颈侧脉搏,眉头紧锁,“这铜牌不是信物,是引魂灯。越靠近音枢,它就越吸你的魂。”
韩烈喘息如风箱,却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如网,竟笑了一声,嘶哑得不像人声:“那……就让我去。”
他一把撕开衣襟。
月白中衣碎裂,露出胸膛一道狰狞箭伤——深陷、扭曲,边缘泛着铜绿色,仿佛有金属仍在体内生锈。
那伤的位置,正对心脏偏左三寸,是当年赤焰军覆灭之夜,被自己人从背后射穿的致命一击。
“七十三。”韩烈咬牙,一字一顿,“我是最后一个活着的‘静听者’。”
麴云凰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七三老人临终那句“七十三人,皆非自愿静默”是什么意思。
编号不是顺序,是死亡序位。
第一个被献祭的“静听者”是“一”,最后一个,是“七十三”——韩烈。
而此刻,他手中那枚从死人身上取来的铜牌,正无火自烫,表面浮现出一行扭曲血字:
【七三归位】
血字浮现刹那,整条水道嗡鸣震颤,仿佛地底有巨兽在回应召唤。
“他们用活人做阵眼,用死人凝音魂。”牛俊逸低语,眸光冷冽,“尚书以‘静’字铭文炼化百官姓名,借龙脉共鸣,将整座京城化为耳廓——他不是在监听,是在统治。”
麴云凰指尖微颤,却很快稳住。
她取出灵犀琴,琴身通体墨黑,唯有琴腹镶嵌一块血玉,如心搏动。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抚琴弦,默运“灵犀幻音诀”。
音律无形,却如丝如缕,缠绕韩烈周身。
她不是要读他的记忆,而是要听他的怨。
那夜火海滔天,兄弟背刺,主帅跪降,三千赤焰军被活埋于地窟,只因一句“谋逆”。
他们不是战死,是被抹杀,是被钉在“静默”二字上,永世不得发声。
音波在琴腹内震荡,血玉渐亮,最终凝成一段短促却撕裂天地的旋律——那是战鼓未歇、忠魂不灭的“死战之音”。
她将此音封入随身携带的小钟,钟壁微颤,似有万千呐喊被囚。
代价她清楚:若由她亲自奏响,必七日昏迷,气血枯竭。
但她不必亲奏。
她转身,将小钟塞入韩烈手中。
“你不是工具。”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你是号角。”
韩烈低头看着手中小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钟仿佛有生命,贴着他掌心轻轻震颤,与他心跳渐趋同步。
“走。”牛俊逸收起银针,目光投向水道尽头——一道青铜巨门巍然矗立,门缝间渗出暗红光晕,如同呼吸。
三人潜行至皇陵地宫。
门开刹那,冷风如刀割面。
地宫深处,一口巨型铜钟悬于祭台之上,高逾三丈,钟身密布“静”字铭文,内壁刻满百官姓名,随地底心跳一明一灭,如群星明灭。
礼部尚书立于钟前,玄色祭袍猎猎,手持玉珏残片,口中吟诵古调,每念一句,巨钟便震一次,百官姓名便亮一分。
他察觉来人,缓缓转身,不惊不怒,竟笑出声来:
“你们听见了?好极……正好让天下都听听——”
他高举玉珏,声如洪钟:
“先帝是如何‘自愿’退位的。”
话音落,地宫四壁骤然浮现出全息般的音影——密室烛火摇曳,先帝坐于案前,神情恍惚,额头青筋暴起,手中朱笔颤抖。
一道无形音波从铜牌中涌出,钻入耳道,侵蚀神智。
他双眼失焦,口中喃喃:“退位……退位……朕自愿退位……”
画面真实得令人窒息。
那是篡改历史的铁证,也是操控天下的开端。
麴云凰指甲掐入掌心。
牛俊逸却已抬手,取出那截铜哨,贴于唇边。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
母妃临终前教他的宫调,唯一能打断“音枢真言”的旋律,此刻,唯有此刻,必须奏响。
他吹出第一个音。
清越如鹤唳,直刺音影核心。
可就在那音波撞上玉珏残片的瞬间——
反震之力如山崩海啸,牛俊逸整个人被音波掀飞,连退三步,嘴角溢血,铜哨脱手坠地,发出清脆一响。
地宫死寂。
唯有巨钟低鸣,百官姓名愈发灼亮。
千钧一发之际,韩烈动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祭台,脚步沉重如踏亡魂之路。
双手高举小钟,举过头顶。
钟未响。
但他眼中,已燃起焚尽天地的火。
第348章 死人开口,活人闭嘴(续)
牛俊逸的铜哨声如孤鹤穿云,撕裂地宫死寂。
那一音,是他母妃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哼出的宫调,是唯一能与“音枢真言”抗衡的禁律之音。
清越、悲怆,带着皇室血脉的尊严与控诉,直刺玉珏残片核心。
可就在音波触碰到巨钟的刹那——
反噬如天雷炸裂,无形的音浪自钟体爆发,化作实质般的冲击波横扫全场。
牛俊逸整个人被掀飞三丈,脊背狠狠撞上青铜门框,喉头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铜哨脱手坠地,发出一声清脆却刺耳的响。
他跪倒在地,指节死死抠进石缝,强行撑起身子。
视线模糊,耳中嗡鸣不止,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颅内奔腾。
他知道,自己输了半拍——但不能输命。
就在音影重新凝聚、尚书狞笑即将再度响起的瞬间,一道身影如陨石般冲出。
韩烈!
他双目赤红,全身经脉暴起如龙蛇游走,每一步踏下,地面都震出蛛网裂痕。
那不是武者的步伐,是亡魂归来的脚步,是七十三个被钉在“静”字牌上的忠魂,借他之躯,重返人间!
他高举小钟,手臂青筋虬结,肌肉撕裂般颤抖。
那是麴云凰封入“死战之音”的钟,是赤焰军最后的呐喊,是三千冤魂未曾闭嘴的怒吼!
“不是工具……”他喃喃,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我是号角。”
话音未落,他竟以全身内力为引,猛然将小钟砸向巨钟底部!
砰——!!!
一声震彻九幽的钟鸣炸响!
那不是普通的声音,而是被封印二十年的战魂苏醒,是血与火的余音逆流而上!
刹那间,巨钟剧烈震颤,钟身“静”字铭文纷纷龟裂,百官姓名如遭雷击,明灭不定,仿佛有无数灵魂在字中挣扎嘶吼。
共振,开始了。
音流倒卷,沿着钟壁逆冲而上,直逼玉珏所在。
地宫四壁浮现的音影骤然扭曲,先帝的身影剧烈晃动,原本麻木呆滞的脸上,竟浮现出极度痛苦与清明交织的神情!
他缓缓转头——
不是看牛俊逸,不是看麴云凰,而是死死盯住礼部尚书,嘴唇颤抖,发出一道沙哑、破碎、却字字如刀的遗言:
“你……不是……礼部……”
“是……逆贼……”
空气凝固。
那是先帝临终前被强行封缄的最后一句话!
被“灵犀幻音诀”与“死战之音”共鸣唤醒,从时间的缝隙中挣脱而出!
尚书脸色剧变,踉跄后退,双耳喷血,耳膜已然爆裂。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先帝影像,嘶吼:“不可能!那句话已被‘静’字咒炼化!谁敢唤醒——!”
没人回答他。
因为下一瞬,巨钟轰然裂开一道缝隙,自顶端直贯底部,如天罚劈落!
黑气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带着刺骨寒意与无数低语,仿佛有万千冤魂在钟内囚禁多年,终于等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