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的长安城,春夜的风裹着牡丹香掠过朱雀大街。宋之问斜倚在雕花木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侄子刘希夷新写的诗稿,烛火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墨迹映得忽明忽暗。喉结滚动间,他抓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青瓷盏底撞在紫檀木几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来人!\"他猛地起身,锦袍下摆扫落了案头的砚台,墨汁在诗稿上洇开,宛如一滴血。
贴身小厮阿福闻声而入,见主人满面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吓得扑通跪地:\"郎君?\"
\"去把你表少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宋之问弯腰拾起诗稿,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立刻!\"
半个时辰后,刘希夷醉醺醺地跨进门槛,广袖上还沾着平康坊的酒香。\"舅舅找我何事?\"他打了个酒嗝,目光落在宋之问手中的诗稿上,笑容突然凝固。
宋之问将诗稿举到烛火前,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贤侄这两句诗,当真是妙绝。若署上我的名字...\"
\"不行!\"刘希夷酒意全消,冲上前就要抢诗稿,\"这是我昨夜苦思所得,怎能...\"
\"啪!\"宋之问反手就是一巴掌,刘希夷的嘴角顿时渗出鲜血。\"你可知为父当年为了一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在龙门石窟夺魁时受了多少赞誉?\"他揪住侄子的衣领,\"你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晚辈,这诗跟着我,才能流传千古!\"
刘希夷挣扎着后退,后背撞上博古架,青瓷瓶坠地摔得粉碎。\"舅舅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眼中满是屈辱,\"但我要告诉世人,这诗是我所写!\"
宋之问的瞳孔骤然收缩。窗外传来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他突然换上一副笑脸,伸手揽住侄子的肩膀:\"是舅舅莽撞了。来,喝杯酒消消气。\"说着从酒壶里倒出一杯琥珀色的琼浆,\"这可是波斯进贡的葡萄酒,最是安神。\"
刘希夷警惕地盯着酒杯,却架不住宋之问再三劝说,一饮而尽。酒液入喉的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朦胧中,他看见宋之问蹲下身,指尖抚过自己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可怕:\"别怪舅舅狠心,这诗只能姓宋。\"
寅时三刻,刘希夷在剧痛中醒来。他想张嘴呼救,却发现嘴里塞着浸了迷药的麻布。四肢被粗麻绳死死捆住,胸口压着个沉甸甸的麻袋,每喘一口气都像有千斤巨石碾过。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他看见宋之问背对着自己,正在灯下誊写那首诗,狼毫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救...救...\"刘希夷从喉间挤出模糊的呜咽。麻袋里的沙土随着他的挣扎簌簌掉落,每一粒都像落在心上。宋之问充耳不闻,直到将诗稿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慢条斯理地盖上自己的印章。
\"贤侄可知,\"他终于转身,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这叫借尸还魂。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这首《代悲白头翁》去见太平公主,就说这是为她寿辰所作。\"他踢了踢麻袋,\"至于你,不过是个酒后失足摔死的浪荡子罢了。\"
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刘希夷的呼吸渐渐微弱。宋之问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满意地解开麻绳,将尸体拖到庭院假山下。当第一缕晨光染红长安城时,他已经换好崭新的紫袍,怀揣着诗稿,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公主府而去。
三日后,《代悲白头翁》在长安诗坛引起轰动。人们争相传颂宋之问的\"神来之笔\",却无人知晓,那两句惊艳世人的绝句,是用一条年轻的生命换来的。而在平康坊的酒肆里,偶尔还能听见醉汉们议论:\"听说刘家那个俊后生,死得蹊跷...\"
但这些议论很快就被淹没在长安城的喧嚣中。直到多年后,宋之问因谄媚武则天男宠获罪,被赐死岭南。临死前,他恍惚看见刘希夷站在月光下,手中握着那首沾满血泪的诗稿,轻声吟诵:\"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长安城的牡丹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那个关于诗与血的夜晚,永远凝固在历史的褶皱里,化作文人墨客笔下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