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还在响。
那缕幽咽的竹音,像一根细线,缠在喉头,越收越紧。
我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几乎不沾地,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雾太浓了,浓得像是有人把夜色碾碎了洒在空中,十步之外便只剩模糊人影。
李饼走在最前,身形挺拔如松,可我看得出他肩背绷得极紧——他也在等变故。
“别离队。”我低声提醒,声音几乎被雾吞没,“一个接一个,手搭前人肩上。”
王七在我身后“嗯”了一声,嗓音发干。
陈拾没说话,但那只粗糙温暖的手牢牢按上我腰侧,示意他还在。
阿里巴巴落在最后,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祷告还是默背某条密道口诀。
上官檎跟在李饼右侧,裙裾窸窣,她没开口,可那股子冷静劲儿让人安心。
笛声忽远忽近,像是引路,又像戏弄。
就在这时——
脚下一空。
不是滑,不是绊,是整片地面突然塌陷!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往下坠去。
耳边风声骤起,同伴们的惊叫混作一团,有人伸手想抓,却只扯下一片衣角。
我本能地翻滚卸力,后背狠狠撞上湿冷石壁,痛得眼前发黑。
“都还好吗?”我呛着尘土喊,声音在坑底回荡。
“在……我在!”王七咳着回应。
“饼爷?”陈拾焦急地唤。
“我无碍。”李饼的声音沉稳如旧,可紧接着传来金属轻响——他在抽刀戒备。
我们掉进了一个深坑,四壁陡滑,高约两丈,头顶是灰蒙蒙的天光,被浓雾滤得惨淡。
坑底散落着枯枝和碎石,隐约可见几具白骨半埋于泥,森然可怖。
我立刻启动系统——【大理智探协助系统】。
【正在连接……无法响应。】
再试一次。
【功能受限,原因未知。】
心猛地一沉。
这从没发生过。
无论多危急,系统至少会给出风险预警或逃生建议。
可现在,它像死了一样。
“系统失灵了。”我咬牙低语,指尖掐进掌心。
这不是意外。
有人针对我而来,连金手指都能干扰……
“上面有人!”阿里巴巴突然压低声音。
我们齐齐抬头。
雾中轮廓浮现,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立于坑沿,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冷光,像野兽盯猎物。
他手中握着一支竹笛,唇边笑意阴森。
“孙寺正,久等了。”他嗓音沙哑,带着奇异的回音,“你一路破案如神,今日,可还探得出这一步死局?”
我瞳孔一缩。
他知道我的身份?
连伪装都没拆穿,直呼“寺正”……说明他早已洞悉一切。
“你是谁?”李饼冷声问,刀锋微抬。
“我是谁不重要。”黑袍人轻笑,将笛子缓缓放回唇边,“重要的是,你们不该来这儿。夜昙香本是引魂之物,你们闻了,就已是半只脚踏进黄泉的人。”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脚,一块尖锐石块轰然砸下!
“低头!”我猛扑向王七,石块擦肩而过,砸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碎成数片。
又是一块接一块地扔下来,毫无规律,却每一记都冲着要害。
我们狼狈闪躲,坑底空间有限,避无可避。
陈拾护住上官檎,李饼以刀格挡,可终究是血肉之躯。
“你们以为查到了邱庆之,便掀了天?”黑袍人讥讽道,“可笑。他不过是一枚弃子,一条拴着铃铛的狗,吠得再凶,也护不住真正的主人。”
我死死盯着他,脑中飞速运转。
他说“弃子”,说明邱庆之背后还有人;他说“夜昙香引魂”,暗示这山庄与某种祭祀或邪术有关……而最可怕的是,他知道我的系统失效——这不是巧合,是算计。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扬声问,试图拖延。
“我要你停下。”他缓缓俯身,目光如钉,“再往前一步,不只是你,你身边所有人,都会变成埋在这山里的枯骨之一。”
风忽然停了。
笛声再度响起,这次却变了调——不再是哀怨边音,而是一段诡异的节奏,三短两长,像某种信号。
我浑身一凛。
这不是音乐。是传令。
远处雾中,似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不止一人。
黑袍人看着我们,嘴角咧开:“你们聪明一世,终究逃不过命定的陷落。这坑,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他说完,竟不再投石,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欣赏困兽挣扎。
我握紧匕首,指甲陷入掌心。
不能慌。
系统虽失灵,但我还有脑子。
这坑有白骨,说明不止我们这一批受害者。
前人是怎么死的?
是饿死?
还是……被活埋?
我悄悄摸向壁面,指尖划过湿滑青苔——等等。
有一处触感不同。
极细微的凸起,排列有序,像是……人工凿刻的痕迹?
我心头一震,正欲细探,忽听头顶那黑袍人冷笑一声:
“别白费力气了。这陷阱,专为你们设计。壁面涂了滑泥,连苍蝇都爬不出去。”
他说得笃定。
可正因为他说得太笃定,我才更信——一定有路。
笛声在雾中盘旋,像毒蛇吐信,一节一节缠上脖颈。
我死死盯着坑沿上的黑袍人,他站在浓雾与天光交界处,仿佛立于阴阳两界之间。
他说这坑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葬身之所——可越是如此,我越不信它真无解。
“别白费力气了。”他又说,语气笃定得近乎怜悯,“这壁面涂了滑泥,连苍蝇都爬不出去。”
可正因为他说得太满,我才更觉蹊跷。
我悄悄挪动身体,借着陈拾和王七的遮挡,指尖再度探向那处异样的凸起。
不是错觉。
那是一排极细小的刻痕,间距均匀,深浅一致,像是……某种古老记号?
又像攀爬用的着力点?
“陈拾。”我低唤一声,声音压得几乎只有唇齿微动,“你摸摸这墙。”
他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装作踉跄扶墙,粗糙的手掌贴了上去。
片刻后,
有路。
“阿里巴巴!”我突然提高声音,“你听得出这笛音的调子吗?是不是西域某部的战前咒语?”
阿里巴巴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给他搭戏。
他清了清嗓子,仰头喊道:“喂!上面那位!你这曲子是龟兹古调吧?第三拍转宫音时少了个颤音,听着像瘸腿骆驼走路,磕碜人耳朵!”
黑袍人动作微滞。
“你懂什么?”他冷哼。
“我当然懂!”阿里巴巴叉腰站直,故意扯开嗓门,“当年我在碎叶城跟回鹘乐师学艺三年,你这破调子连入门都不够格!信不信我唱一段正宗招魂曲,把你自家祖宗都招出来骂你?”
他说得荒唐,语气却理直气壮。
那黑袍人竟真被激得往前半步,怒道:“狂妄!”
就是现在!
“爬!”我低喝一声,脚尖猛蹬坑壁,手指死死抠住那排隐秘凸点。
陈拾立刻会意,一手托住王七屁股将他往上推,自己紧随其后。
李饼断后,刀入鞘,双臂发力如猿猱,动作干脆利落。
上官檎咬牙攀附,裙裾撕裂也不回头。
坑壁确有滑泥,但那些凸起未被覆盖——像是故意留下一线生机,又或是设计者不屑掩饰全部机关。
我们五人连滚带爬,在黑袍人惊怒转头的瞬间,终于翻上坑沿!
“退!”李饼低吼。
众人迅速散开,呈半圆将黑袍人围住。
他猛地后退一步,竹笛横唇,似要再起笛音,可李饼已如猎豹扑出,一脚踢向他执笛手腕!
笛子飞旋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拿下!”我厉声喝。
陈拾和王七冲上前,一左一右制住其双臂。
黑袍人挣扎,力道惊人,但李饼一记肘击正中其后颈,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雾仍未散,但我们已从猎物,变成了猎手。
我喘着气,指尖还在颤抖,却强迫自己冷静。
刚才那一番攀爬耗尽心力,可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说吧。”我逼近他,声音冷如寒泉,“谁派你来的?夜昙香是谁在用?邱庆之背后的人是谁?”
他低着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笑意。
“你们……以为赢了?”
话音未落,他脖颈一僵,喉间发出“咯”的一声,随即面色发青,双眼暴突!
嘴角溢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不过数息便瘫软下去。
“毒!”上官檎惊呼。
我扑上前掰开他嘴,只见舌根处一枚细小银针残骸尚存,显然是藏在口中,咬破即死。
“好狠的手段……”阿里巴巴喃喃,“连死都要灭口。”
我盯着那具迅速僵冷的尸体,心头沉如压石。
这不是寻常刺客。
他是被精心豢养的棋子,随时可弃,也绝不容活口。
可他临死前那句话呢?
“你们以为赢了?”
赢?我们真的赢了吗?
我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浓雾笼罩的山庄废墟。
这里曾是皇家避暑行宫,如今却成了邪香弥漫、白骨为伴的死地。
而那笛声……那夜昙香……分明指向某种早已被朝廷明令禁止的巫蛊之术。
“这地方不对劲。”王七搓着手臂,“我听说贞观年间有个贵妃就是因为私祭夜昙神被满门抄斩……难道……”
“不是传说。”李饼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父亲生前查过一桩旧案,涉及边疆巫蛊案,牵连三州七十二村,最后所有卷宗都被焚毁,主审官暴毙狱中。”
我心头一震。
朝廷……有人在掩盖什么。
而我们现在踩着的每一步,可能都在触碰某个庞然大物的底线。
“他们不想让我们查下去。”我缓缓道,“所以设局引我们入坑,用笛声、毒香、机关、死士……层层递进,只为灭口。”
“可他们怕的到底是什么?”陈拾皱眉,“难道真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藏在这山庄里?”
没人回答。
风又起,吹动黑袍人尸身上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暗绣纹饰——那是一朵半开的花,花瓣呈螺旋状排列,花心似眼,诡异非常。
我蹲下身,用匕首轻轻挑起那块布料,凝视良久。
这个图案……我从未见过,却又莫名觉得熟悉。
仿佛在某卷泛黄的案牍边缘瞥过一眼,又像在某个深夜翻阅系统旧案索引时,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像。
“带回大理寺。”我收起布片,握紧拳头,“这图案,一定有来历。”
雾渐稀薄,天光微透。
可我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