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曦兴奋的笑声在案桌上的香烧尽时戛然而止，三殿下身体猛地震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一口黑血已经喷薄而出，溅在了二人身前的案桌上。
谢曦呛咳了几声，越来越多的黑血从他口中喷出。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案桌后方的谢昭：“那，那碗药……”
谢昭脸上溅了些许的黑色血液，看着对面之人惊讶的眼神，他微微颔首：“对，那碗药一炷香后发作。现在香已经燃尽，三哥已无生路。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说吧，机会错过了，就真的没了。”
谢曦冷笑一声，面色更加扭曲，满口是血地咒骂着：“呵，你也变成了弑兄的恶鬼，你不得好死！”
他还想咒骂，可是身体已经由不得他做主。谢曦摇晃了几下，倒伏在了案桌上，额头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剧烈的痛楚让他面色发白。
谢曦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伸长在案桌上摸索着。最终他抓住了谢昭的衣袖，一边咳嗽一边笑道：“你和我一样，你终于被我拉下来了！哈哈哈哈……”
谢昭垂眸，眼神冰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谢曦。
疼痛中，谢曦艰难抬起头，满是恶意地笑了：“禁，禁军里面有我的人，周燕来拿着凤印出宫时，我派了人去追杀他。”
“谢晖的死，有我的助力，咳咳……”
谢昭依然没说话，他的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剧烈的痛苦让谢曦面色扭曲，手中抓握的力道也变大了，不知是疼迷糊了还是将死之人良心发现，他放低了声音道：“太，太子妃身上有前朝血脉，我，我知道的，只、只有这些了……”
这句话说完，谢曦口中又吐出了两口黑血，他的身体痉挛着，眼神也开始混沌了起来：“小六，小六……我冷……”
谢曦的手挣扎着向着谢昭伸出：“抓住我， 抓住我……”
颤抖的手在谢昭面前轻晃着，谢昭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挣扎。
就在这时，谢曦的身体突然剧烈挣扎了两下，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母妃……唔……母妃……”
谢曦张大嘴巴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悬在空中的手向着案桌重重落去。谢昭伸出手去，稳稳握住了谢曦的手，可是此时，谢曦的身体已经倒在了桌子上，瞳孔也扩散开来。
谢曦死了。
他的手在谢昭的掌心中逐渐变凉。
谢昭的呼吸终于乱了，他低下头，泪滴重重落在了案桌上，在黑色的血迹中砸出了圆形的水痕。
*
等谢昭再度走出寝室门时，他的眼眶中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夜风拂面而来，裹挟着灰烬铁锈和淡淡的腐臭味。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卢肃来时，就见谢昭双眼无神魂不守舍的模样。
“三皇子谢曦，在云中城被围时带领城中官员与守军奋勇杀敌守卫城池，身负重伤却不曾退一步，最终不治身亡以身殉国。”谢昭声音干涩，眼神空洞，“谢曦，谢子敬，堪为皇子表率，六弟谢昭为其收敛遗骸。”
“用城中最贵最好的棺椁收殓三哥的尸骸。”谢昭眼神幽暗地看向了卢肃，“死者为大，我将为三哥亲自守灵。”
卢肃眉头皱起，本想骂两声，可是最后他还是拱手沉声道：“末将遵令。”
谢昭吩咐完卢肃后，又转过身，沿着院中的小道慢悠悠向前走。卢肃担忧地问道：“王爷，你要去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谢昭的身形都快被黑暗吞没时，卢肃听见了他的回答：“随便走走，别跟过来。”
不跟是不可能的，云中城兵荒马乱，城中的暗探还没除掉，匈奴人随时会杀回头，卢肃怎会让谢昭出现一点点闪失？他低声吩咐陈合：“远远跟着王爷，一定要保护好他。”
云中城人生地不熟，匈奴围城大半月，城中人困马乏粮草短缺，哪怕在夜深人静时走在城中的街道上，也能感觉到城里的死寂。
谢昭茫然前行，走到了城中十字路口时，他转过身，看向了巍峨的城墙。许久后，端王爷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朝着城墙的方向，缓步走去。
谢曦临死之前的画面不断浮现在谢昭的眼前，他耳中回荡着谢曦的责问和嘲笑声。他这个既得利益者，在明知道二哥三哥撕咬时，心中可有一丝不忍？
“没有……”踏上城墙上的石阶时，谢昭低声细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身侧之人，“没有……”
城墙之上，端王的部曲们已经换下疲惫的守军，他们点燃了烽火，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城墙，却让城墙四周的夜变得更加深沉。
见谢昭上城墙，有将士提醒道：“王爷，请不要走到城墙外侧，匈奴人随时可能来犯，说不定会有冷箭飞上来。”
谢昭双目无神，像是没听见一般低语道：“我透透气。”
王爷的异常让将士们异常担心，直到他们听到三皇子谢曦重伤不治的消息，才明白王爷为何会如此反常。
至纯至善的王爷，再一次失去了他的兄长。
为了让王爷能好好透气，值守的将士们分了一部分出了城门，他们会好好侦查四周，绝不让任何一个匈奴人接近城墙。
城下出现了晃动的火光，那是将士们在排查异常。
谢昭双手落在了城墙的石头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迎面而来的风中满是血腥味。
是城墙上的石头沾染了守军们的鲜血？亦或是他的手中，沾染了至亲的血？
谢昭摊开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掌纹干净，掌心中只有握笔的地方有薄薄的一层茧。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他的手像是浸透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
“谢昭啊谢昭，你在矫情什么？”谢昭眼神悲凉地自问，“所有的决定不都是你做的吗？你如今在悲戚什么？你不杀人，人要杀你，你在哀叹什么？”
“皇位之下尽是白骨，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吗？你凭什么难过？”
没人能回答谢昭的自问，只有呜咽的春风从他鬓边吹过。
“来者何人——”城墙下似乎来了人马。
很快部曲们欢呼起来：“王妃回来了——王妃带来了援军！”
“王爷，王妃来了！”
谢昭猛地从阴郁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循着部曲们欢呼的方向看去，只见草原上出现了一支正疾驰而来的人马，只用一眼，他就看见了队伍前方的乐安。
乐安手握缰绳，月光皎洁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此时距离太远，谢昭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就在他凝视乐安时，他看到乐安的头抬起来了，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四目相对间，谢昭冷硬的心再次开始跳动，他的脸上露出了谢曦死了之后第一个笑容：“乐安——”
师乐安一眼就看到了城墙之上努力挥手的谢昭，他是那么耀眼，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阿昭——”
“我来了——”